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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杀死我最好的朋友

 宋小君 2022-02-10

2022开年,我出了一本新书,名字叫做《如何杀死我最好的朋友》。

从这本书开始,我就不止是一个只写爱情故事的作家了。

由于这本定位为“黑色幽默”的故事集,和我以往的风格过于不同,我的好朋友们都有些疑惑,随即纷纷发来贺电,以及询问我同一个问题“到底为什么要杀死最好的朋友”。

同名故事讲述了一个看似荒唐的少年约定:

一对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在见证了共同朋友被疾病折磨得毫无生命尊严之后,互相约定,如果有一天,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被疾病折磨,无法自行结束生命,另一个有义务用痛苦最少的方法杀死他,让他维持住生命的尊严,在灵魂消亡之前,及时死去。

直到有一天,其中一个好朋友罹患阿兹海默症,另一个决定履行他们的约定……

于是我认真探讨了一个命题“杀死最好的朋友要分几步”:

杀一个人要分几步?

选择一个杀人方法,找一个作案地点,杀掉对方,然后把尸体处理掉。

似乎并不难。

杀死你最好的朋友要分几步?

这个就麻烦多了。

杀死你最好的朋友有很多前提:

你要给他一个美妙的死法。

你不希望他死得痛苦,不希望他死得没有尊严,你要让他尽可能舒服,尽可能安详地离开这个他并不怎么深爱的世界。

世间有哪些美妙的死法呢?

不是死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靠那些跳跃不休的仪器强行续命。

不是死在自己痛苦的哀嚎之中,眼睁睁看着身体腐朽,器官衰竭,眼睛里光像一颗死星一样熄灭。

不是死在家人的悲恸和绝望中,以死亡带走他们的一部分,让他们饱受精神折磨,然后花费多年时间从噩梦中逃脱出来。

你理解你最好的朋友,知道他最隐秘的喜好,不会因为年纪和疾病而改变。知道他渴望什么,痛恨什么。知道他在一场酒后用开玩笑的语气所提及的向往归宿究竟是哪里。

他渴望死于年轻姑娘环绕之中,她们叽叽喳喳就是最美妙音乐,她们柔软如云朵的胸脯就是最好枕头。

她们周身气息与生俱来,混合着雨前泥土潮湿,原始森林深处雾气,让人鼻腔发痒,让人觉得安全,让人想要睡觉。

她们乐于倾听你喋喋不休地讲述年轻时半真半假的传奇故事,灵魂附体一般随着故事里的你,任性,冒险,九死一生。

他渴望死在春天一场雨后,听着草木生长的声响,看着老树抽出新芽,蘑菇从厚实枯叶中探头探脑,石头缝儿里钻出一朵野花。

他死前觉得由衷喜悦。

他渴望死在一场童年美梦里。

梦里,他回到小时候,小村庄里房屋低矮,烟囱冒出青烟和天际云层相接,他在山坡上和小伙伴点燃枯草放野火,空气极好,好到母亲喊他吃饭的声音能够轻易钻进耳朵。

他回到家,吃母亲做好的饭菜,喝井水,就着他无知无畏的童年,而后饱餐一顿,沉沉睡去,从此抛弃人间,不再醒来。

你要给他一个他心满意足的葬身之处。

你知道他讨厌那个方方正正、让人局促的小盒子。

你知道他年轻时候,喜欢把二手卡车开到极限速度,只是为了能听到风声,一只手探出来,可以摸到风的罩杯,由小变大。

你知道他热爱大山大水,那里有植物笼罩,有走兽经过,唯独人迹罕至,似乎只为他一人天造地设。

那他就不该安息在一个精心设计,存在只是为了受后代祭拜的坟墓之中。

他应该成为风的一部分,从西伯利亚吹到南中国海,躲在老鹰翅膀底下,夺走孩子们春天放起的风筝,吹开少年刘海,掀起姑娘裙角。

他应该像蒲公英种子一样,飞到哪里就长在哪里,成为一朵花的肥料,见证拥有漂亮羽毛的鸟类在春天尽情交配。

这才是他的归宿。

在他死后,你要彻头彻尾地忘记他。

忘记他曾经来过,忘记他在这个世上遭受过痛苦,不要再让他被爱所羁绊,让他了无牵挂地离去,去向一个你不着急理解的所在,或天堂,或地狱,或另一个古怪维度。

你们或许会再重逢,等再见面时,你们要像陌生人一样寒暄,拥抱,说荤段子,开过火玩笑。

你们要重新认识,重新成为最好的朋友。

这是一个颇不严肃的故事,试图通过这种不严肃的方式去探讨一件严肃的事情:衰老和死亡。

此前,出现在我故事中的人物,大多是荷尔蒙旺盛到几欲喷薄而出的少年;敢爱敢恨、浑身是刺、却又内心柔软的少女;他们或者张狂,或者中二,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横冲直撞。

这本书中开始出现了郁郁不得志却不肯接受命运摆放的中年人;衰老到无用开始散发出死亡气味、身体却被一生中美好回忆占据的老年人;在死亡之前担心自己丈夫无法独自生活、想要带走他的成熟女人;一心想要拍电影、为此不惜偷走父亲棺材本的年轻人;还有打下裸条、阴差阳错成为网红的懵懂小镇女孩……

对我来说,写作本身应该无拘无束,不宜过早地把自己框在一个形状之中,好的作家应该有百变的能力。

变化本身就是进步,写作对于我来说,是一门需要长期训练的手艺,我已经写作多年,却还是不敢说自己已经入了文学这道窄门,还只是在门口张望着先贤们的光芒,借由他们已经生发在人间的文字来营养自己,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们一样,笔可通神。

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我试图用文字的形式把经验之中抑或经验之外的许多事物提纯出来,同时保存下来许多复杂又极其容易消逝的情绪,由此创造一个又一个自成一体的小世界,在速朽的时代里,试图做到某种不朽。

当然我还差得远,但文字的好处是,只要写下去,就会越写越好。

我会写下去。

一本书写出来,就有了自己的命运,它会自行寻找到与这些文字通感的读者,希望这本书能陪伴你某一个闲散的下午,或者一个多雨的晚上。

就写到这里,我要去和好朋友聊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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