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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学敏‖我偷旱烟叶(长篇小说《童话庄》第二十三章)

 陕南野山菌文集 2022-02-14

作者:吕学敏

主播:长弓雅士

1

没有闲田种菜。自留地在村子周围,伸脚即到,红白萝卜和葱姜蒜苗是要种的。如果这一年,谁家要给孩子结婚或者遇上其他喜事待客,自然会早有打算,在地里想办法。待客是以萝卜为主的,佐以洋芋豆腐等。杀猪是有的,那是大户人家的做法,图排场,一般人家是买点肉,菜里油水不缺就行了。凉菜也是七八道,热菜也是七八道,加起来总道数是一样的。单红萝卜,就变着法子用,凉菜热菜都是基础,切方的,斜的,片的,还有丝儿的,里面有煮猪肉的油水,怎么也有好味道。白萝卜没有红萝卜的多用,唯有熬,也是猪油衬底,切作滚刀的斜楞子,大锅里熬得像软化的狗舌头,加在捞饭上,美味极了。一个村的,行门户是做个样子,初是五毛一块的,主要是帮忙。一家都去,图吃。大户的亲戚多,待客几十席,也有近百席的——以席论,不是桌。一席坐八人。主要客人是要坐高桌子的,全凭借高桌子,如果是死了人的待客,其舅家是最主要的,坐高桌子。其余的席简单极了,芦席或者门板、簸箕一铺,八人围着,坐小凳子的少,凳子是从自己家里带的,多数是蹲,寻个石头放在尻子下也是常事。这就是坐席。吃席没有一点讲究,热闹地吃一回有油水的饭菜才是目的。筷子是树棍儿,哪里有那么多做得精致的竹筷子,树棍儿也能吃得香。素菜是主要的,腥菜(荤菜)就那几样。上肉是论片的,一席八人,就是八片,没有多的,这是规矩。做菜的厨子是个经济学家,按主人的交代,会深深体量主人的难处,把肉切得薄亮还要显得大,煮了再蒸时,还要格外小心火候,不敢把肉片蒸煮流了,化在汤里寻不着,或者时间稍长,上不了筷子,都不行。腥菜是待客最亮底子的,肉片大而厚,就说明主人家大气有实力,肉片薄了,自然有许多嘴吃过了,会说不是。一席上了腥菜,刚落碗,就忍不住要抢,肉是不得抢的,一人一片,抢的腥汤,预备在捞饭里浇。试想想,捞饭里浇了腥汤会是啥样的幸福,就像一年男女只同枕一两次,和那样的香劲儿差不多。如果谁抢去多倒了些,就要遭人骂,谁如果野蛮了手,把腥菜碗抢翻了,谁也得不到腥汤子,那就十恶不赦了,一席人骂,吵闹不休。端菜是安排好的年轻人,脚下利爽,站作一排,端起菜碗就跑去,满了菜的新碗上去,空碗换下来。菜至则声息,都忙着抡筷子,刚是百口喧嚣,即刻就声止如沉沙,只闻一片龙啸虎吟,往嘴里递东西。那些跟脚的狗这时也钻空子寻着吃。做菜的一律大锅。大锅是盘成一绺的,前几日就要准备好,一头升起,一头在地上,像个粗壮的高射炮,从低处一烧火,高处也能热,一绺子锅一起咕嘟嘟,这样省柴火。盘这样的灶也是技术,会盘的一个村里就几个人。大锅也是借的,借后用完洗净背着还了就是了。没有不借的,谁家都会遇事待客。这样要吵嚷几天才歇,也要吃几天。正日子是绝对的捞饭,前后几天就不一定了,随便面条和糊汤酸菜也上。但熬萝卜是主角,陪到事休的。

滕汉虎的自留地里种着旱烟。旱烟有两种,一种是火烟,一种是塌烟。火烟劲大,吃两锅子就头晕,烟瘾小的不吃。塌烟略柔。滕汉虎种的多,自己吃以外,是卖。然卖烟叶也是不允的,他是治安主任,凡事带头,就不去做被人抓把柄的事,他就偷着把烟叶给堂弟让堂弟替他卖。这事没经过多久,还是没瞒过人,被冯克让知道了,反映给了杨铁牛。冯克让当贫协主任时和滕汉虎吵过架,二人心里一直存着疙瘩。虽然冯克让光景清汤寡水的,可他觉悟不低,肚里没油水,思想在进步,是坚决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的人。

有人反映滕汉虎,支书杨铁牛不准备去问,滕汉虎是他的左膀右臂,虽然那左膀右臂眼力不济,可滕汉虎满肚子是政治,连那满脸密布的小坑里也晃荡着政治。他需要他。滕汉虎那张铁嘴,杨铁牛怎么也赶不上。虽然滕汉虎常踏入粪坑或者水潭,那也是杨铁牛的左膀右臂,左膀右臂不需要眼睛亮,太亮了反而易成祸,比如支书有什么不好见人的勾当,有身边人明察秋毫,那岂不是糟透了。于是乎,冯克让反映了也就是反映了,于祁门墹大队无碍。

2

表姐诱惑我的法宝一直是:有好吃的,去吗?这一法宝屡试不爽。我的好吃,天性使然。君子谋道,小人谋食。这是我外爷给我说过多次的。我至今未成大事,没成为君子,还在“小人”堆里徘徊,实在与我的天性有关。表姐有“好吃的”一出口,我的眼睛就大放光芒,仿佛已经看到油锅里滋滋翻动的红烧肉了。我赶紧说,去,啥时?表姐也干脆:一会儿。

表姐并非单为了给我补贴一顿油水,她有所求。果然,肉到了肚里还没消化,她就提出来。帮一下我好不好?我说,好。我拍了一下胸口,像董存瑞就义的样子。表姐竖了大拇指,说,好。她像刘胡兰赴铡刀的样子。如果那次侃劳爸偷队里麦穗时遇到我,我就做了刘文学。可惜没有那样的机会了。表姐让我偷隔墙滕汉虎家的旱烟叶子。正是初秋,晾晒旱烟叶子最好。趁太阳好,干燥,有旱烟叶子的都绑在绳子上,挂到墙的阴面。阴干最好。等阴干到七八成,就要卸下来压成捆儿,这样好收拾,再不用去管。里面的讲究不少。太阳大晒了,叶子发白,劲儿就差多了,也难卖。滕汉虎家的旱烟叶子就挂在墙的阴面,表姐让我偷,是看到他们两家邻着的墙上有个窟窿,刚好磨棍粗,她的手又伸不进去,我的刚好。那窟窿是原来打墙时插棍子用过的,没有堵。我眼睛看过去,一串烟叶子,金黄,还有呛味儿。事情很顺利,偷了有十几根。

表姐是为了报复滕汉虎,他审问过二姨夫,表姐和二姨夫又是“红大联”一派的。偷过了就没事了。大姨妈问我,你家里有事没?我说,我爸在学里。我刚出口说了“我爸”,二姨妈就惶疾里捂了我嘴,附在我耳朵上说,在这里不要说你爸。她嘴朝里面操了操。大姨夫在里面房间睡觉,呼噜断续着起伏着,断了时就担心他气上不来,正担心时,呼噜又起。里间很黑,报纸糊着墙也是黑,油灯把一口专置油灯的窑窝薰成黑窟窿,那黑乍一看,像个鬼头。我有点害怕里间。

表姐并不要旱烟叶子,她就让我拿走,给我祖父。这一点表姐像个爷们。

我晚上和祖父睡热炕。还没到太冷时候,祖父就烧炕了。睡时,我把旱烟叶子拿给祖父,祖父问,哪里来的?我说拾的。祖父对于得便宜很开心,笑得像个娃娃。一个满脸胡茬的祖父,笑起来竟那么醉人。他此时估摸我这个孙子长大会成个孝敬他的大人物,不至于不挂念他的吃烟喜好。

旱烟叶子是那时的奢侈,集上一块左右一斤。种烟叶的,一年能混出油盐酱醋来。合作社里卖的纸烟,有“合作”、“晨鹤”、“羊群”、“大生产”、“宝塔山”、“山丹丹”,一毛左右,后来的“延安”“宝成”“大雁塔”,也是一二毛钱的烟,再后来才是“金丝猴”,“金丝猴”还分了宽版窄版,过滤嘴那是改革开放后的发明了。

那一夜,祖父表扬了我,我很得意。我在祖父出去了一会儿时叼起烟锅吃了一锅旱烟,把我吃醉了。我知道旱烟能吃醉人,就是那次的经验。醉于烟,实在也不好受,我睡得昏昏沉沉,枕边物尿壶的嘴儿差不多对着了我的鼻子,我在那个夜里也没有被臭醒,直到鸡唱天白我才灵醒过来。也有因醉烟呕吐的,我没有,算是坚强不屈者。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吕学敏,陕西商州人,供职于铜川检察机关。系陕西作协理事,陕西作协签约作家,第一届百优作家,曾任铜川作协副主席、新区作协主席,铜川市政协委员。著有长篇小说《子宫》《腿林》《童话庄》《须根系》《吾州河》《小舅好》《垄上》等十多部,散文集小说集三部。其长篇小说《子宫》获第十四届中国人口文化奖(文学类)三等奖,陕西人口文化奖一等奖,长篇小说《垄上》获北京作家杯长篇小说原创二等奖,短篇小说《粉红·文物》被收入陕西文学六十年一书。另有其他各类文学奖十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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