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师傅又站在码头上远眺了,他并不期待绿皮轮渡会从对岸带来另一个少年。
此时的洲上,应该是孩子们在江滩上嬉戏时分,他们的小脚应该惊醒滩上沙子里的河蚌,留下一串串小脚印;他们的欢笑应该跟水鸟一起,掠过映射着夕阳余辉的江面。可现在没有孩子,没有脚印,没有笑声,那些似乎都被江水带走了——江水还要带走什么呢?
忽而,一串脚步声从街头传来,章师傅回身望去,只见怀孕少女匆匆从巷头走来,她的脚步声在他空落落的心里发出了回声。
怀孕少女走得很快,就像被什么吸着向前跑。她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肚子,没有少男相扶,反而走得更轻快了。她走着走着慢了下来,停了停,看看码头,侧身向六百丈堤坝走去。她这是要干啥去呢?那个如影相随的少年呢?
章师傅想了想,慢腾腾地向着怀孕少女走去。他知道六百丈堤坝有些陡,堤下的芦苇荡看似平常,却潜着一股深不可测的漩流,在暗暗淘空着堤下的沙土,如果人不是鱼儿,跌下去就会找不着的。他走过去是想提醒少女,有些事情是长命锁都保不住的。
那时黄昏已至,淡黄色的日光涂在芦苇荡上,纤细的芦杆摇着细细碎碎的白色绒毛。少女走到六百丈堤坝上,看了一会儿脚下的飞絮样的芦花和嘎嘎叫的水鸭,就低头捧起手机,鼓捣出蟋蟀般的叫声。章师傅踌躇着不敢上前,怕惊着少女,他看见少女眼里慢慢蓄起了泪花。
少女收起手机,掏出铜鱼锁摩挲着,眼睛却盯着堤下的江水,发起呆来。她抚摸着铜鱼锁,就像抚摸自己的肚子,嘴里喃喃:江豚……江豚……章师傅揣测她是为肚子里的孩子发愁了,很想上前哄哄她,虽然他知道这条江已经没有江豚了。他叹了口气,心知人有时是要哄哄的,这像自己总觉得孙子会回来。
当葱顶教堂的钟声突然响起时,章师傅愕然看见少女的身影在堤上摇摆起来,他张大嘴巴想喊,可空洞的嘴里发不出声儿,舌头锈住了。他觉得少女应该是脚下打滑了。
铜鱼锁从少女的手里抛起,闪出一道铜黄色的光,落在堤上的草丛中。接着,少女的身影向堤下的芦苇荡飘去。章师傅冲上前,跟着跳了下去。他是铜匠,水性不是很好,他跳下去的那刻,不知是否看到那时的码头上,绿皮轮渡正鸣着汽笛而来——他只是喊了声:有人落水了!
……
江面上吞吐着水花,章师傅落入芦苇荡,被潜流吞去了。少女浮了上来,被从码头上赶来的鱼老鸹救上了岸,虽然那家伙整天忙着搞水产养殖,可在江里救个人的本事还没落下。
入夜,少女再次昏了过去,不是因为低血糖昏厥,而是小腹下流出了血。一到夜晚就睡不着的房东阿婆正在照顾着少女,低下身看见了血,急促地哦了声:女伢小产了,章老头,快去拿菖艾来哦——其实,她早就听闻了章师傅被江水带走的消息,但还是这么喊了声,喊声在空空的街巷里没有回声。
少女醒来后说:她是在堤上迷迷糊糊看见江豚,才情不自禁跳入江的。她说,江水就像镜子,她看见江豚在镜子里招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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