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话说“吃过月半粑,下地种庄稼。”元宵节是从团圆的假日开始走向孤独忙碌的转捩点。在这个节日,让我们跟月下的李白一起深思如何克服孤独,走向团圆。
上面是我的唐诗书法日课直播片段 当时在青浦做的一次,背景有稻田的虫鸣 团圆孤独:李白《月下独酌》中的明月 柯小刚(无竟寓)
无论元宵还是中秋,在人的团圆中忘记月亮的圆,这是习俗生活中珍贵的幸福,也是人类文明中可惊的悲哀。而诗人,恰恰是在独酌的歌咏中,发现了什么是团圆。独酌不一定有月亮,有月亮不一定发现月亮,发现月亮不一定举杯相邀。《月下独酌》之为李白诗歌的关键在于“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只有李白能举杯邀明月,只有李白能对影成三人。倒不是说别人不能做出举杯和对影的动作,而是只有李白通过他的动作发现了自我。独酌的是自我,影子是人我——即在他人眼中的社会性自我,以及习气所积成的自我。明月前身是天我——即“万物皆备于我”的天性之我、自性之我。自性具足,所以是满月团圆之象。自我和人我相待而生,对影而成,相纠而结,相争而绞,相互内卷而烦恼。其状如庄子所云: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齐物论》)在自我和人我的对峙结构中,在两者的纠结内卷中,只有举杯邀来明月,发现自性圆满,团圆孤独,才能解自我之倒悬,真正解决孤独问题。否则,在热闹非凡的人我团圆中,孤独仍然如影随形地纠结不去,只不过在热闹的麻痹中自以为不孤独了而已。孤独无法被团圆驱散,只能被团圆团圆。团圆孤独,才能发现自性圆满,以及自我本性中固有的与人共在、与物为春。团圆孤独,才能真不孤独,以及,拥有真实的团圆。因为,孤独作为问题,并非来自自我本身,而是来自人我与自我的纠结内卷。在人我中迷失的自我要想找回自己,必须请来一个第三者——或者更准确地说,找回那个原初的第一者,在我之前就已经有的我,明月前身的我,才能解决人我与自我的对峙、纠结、内卷。明月,这个作为最后出现的最初者,一旦被重新找回,祂就会照亮自我,让自我认识到人我的本质不过是影子,认识到影子不过是第三者:“对影成三人”。影子是月亮照出来的,正如习气之我只有通过自性的自觉映照,才能使人自觉那不过是习气而已。影子一旦被排到第三的位置,人我与自我的对立、人我对自我的纠结内卷,就被解散打开。打开之后,自我与明月,亦即与其天我之间,就可以形成一种“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的关系,获得永久幸福的团圆。当然,团圆的历程会是艰辛的。起初,“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一个离我太远,尚未亲近,邈不相干;另一个离我太近,摆脱不得。于是,只能“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泥沙俱下而已,但这个阶段只是暂时的。“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是一场灵魂的决斗,展开出来就是一部《浮士德》。“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相当于《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交接时分,准备离开硝烟渐散的战场,启程回家。回家的自我与月亮的“无情游”并不是今人所谓“冷漠无情”的无情。这个无情是指摆脱了影子自我的“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这个无情是复性之大情,正如《中庸》所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 中和,正是团圆的终极本质。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人团圆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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