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贤 孙永兴 镇上聘任陆文龙老师为乡贤,同道的写手们终于意识到,作为一名写手,除了多读多写外,甩开双腿多跑路是必须的。 你看陆老师,在铜管山下走过,身材高挑,面目清癯,一双长腿,形似奔鹿,行动如闪电,来去似流星。退休多年的老教师,奔八的年龄了,还像五六十岁的样子,这得谢谢他两条长腿。 一会儿西面阿叔家聊天,一会儿东面好婆家磨牙。廊沿下跟好婆谈得投机,好婆拿出个形如猪八戒的九齿钉耙。木制的,没有长柄,有个短把手,系在凳椅上,她拿来一捆稻草。干什么?示范打草鞋。陆老师前后左右,不停拍照。好婆笑着说:“一个干瘪老太婆,又不做亲上轿,拍那么多照干啥?” 草鞋打好。哪里是草鞋!圆圆浅浅,像个大钵盂,中间半道隆起的鞋鼻梁,上面两根鞋绳。好婆说:“诺,牛草鞋。”五十年前的牛草鞋,现在已经绝迹,从好婆手上再现出来。牛干活前,轻拍牛膝盖,叫声:“牛牛起脚”,它会驯服地缩起一脚,让主人给它穿鞋。干活时,牛蹄就不会受伤。 江南的牛耕文化消失了五十来年,陆老师抢救性挖掘。喂牛、使牛、相牛、买牛,他要写一个系列。好婆说,小山那边的关生老汉,是喂牛的行家,你到那里去,必有收获。陆老师甩开长腿,到山那边去了。 关生老汉九十挂零,走路抖抖索索,对牛的记忆却非常清晰。他深爱一头豁鼻老牛。牛老了,牵到牛场卖掉。新主人牵它走,老牛满眼泪水,望着老汉赖着不走。第二天早晨,老汉心里空落落的,来到牛棚,老牛安然躺在那里。一看,拴绳的牛鼻子拉豁了,鲜血淋漓,淌了一路,它是舍命从数十里外新主人家中逃回的。老汉抱住牛脖子,呜呜哭起来,还了卖牛钱,把牛喂养到最后一口气。 陆老师除了对农事搜集研究,还对乡风乡俗、家乡人物、江滩围圩、河道变迁,都有详细的调查。对匠人的掌故尤其熟悉。泥瓦匠砌一台土灶,一人用一个工,这是铁定的规矩。有时老师傅会节外生枝,有位本家给师傅喝了碗羼水的酒,日落西山,砌好灶,开火烧“发禄”,烟就不走烟囱,专从灶门燎出,弄得满屋的烟。本家问是怎么回事?师傅说,你酒里羼水,惹怒灶神,惩罚来了,“命里注定煨行灶,砌了烟囱不出烟”。本家只好拿好酒相待。先祭神,酒从烟囱倒下,烟囱便冒烟了。原来烟囱中砌了一张薄纸。酒倒下,纸烂烟出。这是特例,一般匠人是不会耍滑头的,那会影响声誉,以后找活就难了。 匠人讨好本家是本份,只说吉利话,不说晦气话。造房上梁,预先写好“脚本”。晨光熹微,两个双响炮竹点燃上天,木匠随即上梁,将正桁装配柱顶,一边上梁,一边唱:“左边种棵摇钱树,右边藏只聚宝盆;前三进,后三进,进进房间出黄金。”正梁中间悬挂一只“发禄”,青布包袱里满是糕点、糖果、红蛋、外加两个红包。匠人把红包和红蛋装进自己口袋,口里一连声说“袋袋﹙代代﹚好,袋袋﹙代代﹚好”。糕点、糖果撒向下面看热闹的人群,边撒边喊:“高高朗朗,甜甜蜜蜜,发禄发禄,大家发禄。”陆老师搜集有完整的匠人唱词。 陆文龙 陆老师家住江村。一幢小楼,前菜园,后花圃,两棵大樟树浓荫匝地,鱼塘边有石凳、石台、石栏围绕,非常雅致。他儿女在城市发展,老两口留守江边,常邀文友来品茗交流,欣赏他铁笔银钩的毛笔书法,他写的乡风乡俗。他马不停蹄采访,积少成多,结集出版了厚厚一本《乡村回忆》,广受读者好评。 一位老教师,不枯坐书斋,不钻象牙之塔,他活跃在民间,与乡民交朋友,是位值得尊敬的乡贤。瑰宝藏于民间,有心人沙里淘金,定有收获。 刊登在2018年7月5日《苏州日报·沧浪》 作者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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