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这个地方,虽然节令到了春天,但是景象却不像春天,清明节都过了,雪还是纷纷飞舞着。王子本是胆气刚强的男人,为什么像敬畏老天爷似的发抖?大娘本是腰杆子硬的妇女,为什么不像其他时候,呵欠不打一个,懒腰不伸一下?这个夜晚,四面窗户玻璃上都凝结上厚厚的霜雪,光线反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全家人挤在一铺坑上,坑上倒是温暖非常。北大荒这么冷,但是没有人说,还是回到温暖的南方的家乡好.只是说,在南方的外婆惦记着跟父母一起的小外孙——想小外孙回南方家乡。在聂诗中,以自嘲或他嘲为题的诗,有六、七首之多,如《自嘲》、《年初自嘲》、《岁首自嘲》、《嘲王奇赶车》、《嘲悠然搬花闪腰》、《嘲胡考并赠宋国英》等。处在那样艰苦严峻的环境里,“幽”自已或他人一“默”,都是对痛苦的一种忘却,一种超然,一种解脱,甚至是一种戏弄!这一首《嘲王子夫妇怕冷》,就是超然于寒冷之上的带着几丝“奇温”的玩笑。冷确是冷。首联写季节,颈联写景象,都冷。所谓“奇温”,其实另一面正是奇冷。怕也是怕。颔联正写王子夫妇怕冷的情状——已初见“嘲”意。尾联的“嘲”意最足。“无人”的 “人”指谁?首先是指“塞北”的劳动锻炼者和劳动改造者。既是来“锻炼”和“改造”的,怎能说怕冷,说“南归”?但人是血肉之躯,怎能又不怕冷,冷不思归?——这里就有矛盾。最妙的是末尾一句,不道南归,“只道外婆惦外孙”,矛盾就在诗意中化解了。这种化解,于情于理皆合,但又是一种善良的托辞,其嘲意也在此。北大荒这个地方,有许多被称为“阎王泡子”的凶险非常的小湖,小湖积水,边缘淤泥过膝,在荒野上常常兴波作浪出事故,车老板王奇挥鞭赶马车,就从这样的地形里经过。这不,拉车的四匹马,都无力地栽倒了,两个车轮也陷入泥水里,在这种情况下,车老板一个人拿这装载极重的车没办法。为了把车拉出泥坑,只好先卸空装在上而的粮食,把车拉出,然后再装上,这些麻烦事,王老板,只好有劳你一个人了,老天是全然不管的。就这样,当车身从泥水里拔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天边矮下去了。这样说来,王奇你就好像是《征东全传》里的唐朝的薛仁贵,在淤泥河一战中救出李世民,立下了汗马奇功。生活中的许多事,都令人哭笑不得。如果把哭的一面“按下不表”,那么剩下来的就是笑了——在事后尤其如此。王奇赶车,陷于淤泥里,就是这样的事。诗人于无乐处找乐,就成了“嘲”—— 但这是诗意的“嘲”。车的四匹马、两个轮子,都陷在淤泥里,个人毫无办法——这样平常而又平常的意思,在颔联中写成了好句。尾联陡然一转:如此困境,如此狼狈,却变成了“你是唐朝薛仁贵”,并且立下了“汗马奇功”!于是,不见于前六句的“嘲”,于此点明。我因为贪恋同王觉战一局棋,所以时间过去多长也不在意,虎林的太阳就随它高在中天还是低下西山吧。为了下棋,中晚餐也将就着算了——拿没用的书去煮牛肉,打些清水淘些粮食一起煮熟,就马虎对付过去。王觉同大家一起共同劳动,开发北大荒,好像是在把北大荒编织成为锦绣世界,因为他的妻子在一次政治运动中揭发他的“问题”,所以他惟独憎恶人世间有所谓“夫妻”的关系。王觉,你就往东方红农场去吧,那里要有一千首诗赞美它,豆麦开花的美景,等着你去题诗哩!首联、颔联写诗人同王觉以棋会友,忘情于棋局的痴迷情态。称王觉为王阳,是诗家用典转喻的惯技。王阳(子阳),汉代人,为人重视品节,因妻摘东邻家的枣子,竟休之。东邻家于心不安,要砍伐枣树。邻里即劝止伐树,又请王子阳把妻接回家。后以“王阳迁妇”,表示夫妻纠纷。因王觉也有夫妻纠纷,所以借指。换“觉”为“阳”,平仄合律,且与“白日”巧对,应是诗人精心推敲的结果。颔联所写的内容,本是棋迷的小趣事,但写来颇有书卷气。《秋水》、《马蹄》都是《庄子》中的篇名,借以成趣。两广人称荸荠为马蹄,在诗中借指农作物——又同“牛肉”巧对。颈联中的“独憎”句,诗作者有一注解:某次运动,王妻揭发王有反动言论,因夫妻间语,无需另证,皆被认为真实。王因得罪,且死于劳动中。……尾联所写,是对棋友的劝慰之情。从来的送别诗,多有劝慰之语,但这一联写得别开生面。东方红农场,在虎林县。张惟的小说《第一书记上马记》,是世上少有的佳作,可是由于这篇小说,还掀起了轩然大波。对这篇小说,开了只怕上百次批判会,把人和小说都批掉了,但是,那些批判发言,有一句是可听的么?而那被批判者,又有可能发言一句被听的么?那实实在在的巨大的英雄石像,一千座都嫌少,而像安徒生童话里所描述的那虚假的皇帝新衣,别说一件,就是半件也嫌多。在北大荒,谁是最强者?——那就是《第一书记上马记》的作者张惟,他的豪情气壮山河。张惟,1932年生。1958年在北大荒850总场政治部任宣传干事,在文艺刊物《北大荒》发表小说《第一书记上马记》,小说主题为反浮夸风。不久,被召开文艺大会和万人广播大会批判,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大毒草”。聂老见某些人的嘴脸,愤而作《怀张惟》。诗人自己当时正处逆境,但在首联对张惟作品作出充分肯定,表现出浩然正气。颔联全是口语,义愤之情随口而出,初看诗句似不加修饰,细看则对仗颇工,出句对句针锋相对,感情极为强烈,聂绀弩本色的耿直豪爽跃然纸上。颈联两句,堪称新警句,以“英雄巨像”喻张惟之作的价值,以“皇帝新衣”喻批判言辞的虚假不实。在极“左”思潮泛滥的年月,两句所指,带普遍性。尾联对文学青年的爱护和赞扬,发自内心,其中也有出自诗人自身经历所发出的同感。全诗也像一篇杂文,喜笑怒骂,皆成文章,夹叙夹议,妙趣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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