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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浅绛彩文人瓷画的兴起对于景德镇陶瓷工艺美术发展而言，具有重大的价值和意义。明清时期的景德镇在资源稀缺和皇权至上的年代成为了中国的陶瓷产业基地，但这一基地从清末皇权解体至今的百年发展中，当今的改革者和创新者往往按照明清辉煌成的惯性思维和文化定势进行自我拯救，虽有所收获，但却偏离了景德镇陶瓷产业自身发展的规律。离开景德镇百年自身发展历程去寻求景德镇重振辉煌是缘木求鱼。景德镇百年发展历程中曾经发生过自我裂变、自我突破。这一裂变和突破时期就是清末民初之际。最主要的标志就是浅绛彩文人瓷画的兴起。浅绛彩文人瓷画的兴起并非种种外在的原因所致，回到具体的历史语境，就会发现其实与清末中国绘画的审美文化密切相关，可以说是当时中国绘画审美文化在陶瓷工艺美术上的反映。这一反映集中体现在浅绛彩文人瓷画的开创者程门身上。当今我们可以正本清源，厘清景德镇百年来发展历程中的裂变和突破，并按其艺术自身发展规律标明景德镇发展的方向。这不仅为当今景德镇陶瓷产业的发展提供理论资源，而且可以使得景德镇在未来的百年发展中不走歧途。
程门 浅绛彩琮瓶
程门 彩霞映江浅洚彩瓷板 程门之所以能够开创浅绛彩文人瓷画，是中国审美文化潮流发展的规律使然。清末民初景德镇浅绛彩文人瓷画的兴起与“海上画派”同时兴起，这也只不过是中国当时的审美文化在不同领域的表现。明清时期中国画领域占主流地位的是以董其昌、“四王”为代表的保守派画家。他们之所以只重模仿而脱离生活，其实是与明清封建专制的文化意识形态相呼应的。文人画家的思想情感在明清时期是被压抑的。但有些“革新派”画家在明清保守势力下进行自我突破，徐渭、八大山人、石涛开其端，“扬州八怪”和“海上画派”继其后。这一审美文化解放思潮对景德镇长达五百多年的陶瓷官窑文化也有着极大的冲击，与“海上画派”几乎同时兴起的浅绛彩文人瓷画可以看作是陶瓷艺术文化自我嬗变的结果。
程门 浅绛彩象耳尊
程门 绘浅绛彩人物花鸟图瓷板 清末社会的动荡与革新思潮的涌动使得民众的个性意识逐渐觉醒，以张扬个性为特征的文人瓷画的崛起正是清末社会思潮的真实反映。在这样的艺术商品化浪潮中和个性解放思潮中，为原本是工艺美术的陶瓷绘画走向艺术化奠定了基础。明清景德镇陶瓷绘画由于受到皇家的严格控制，对于所画图象都有严格的规定。但随着清末御窑厂的衰败和管理的松弛，官窑瓷器走向衰亡。从清嘉庆朝开始，景德镇御窑厂已没有专职的督陶官而改由地方官监管。再到清咸丰年间太平天国御窑厂的烧毁，虽然李鸿章拔银重建，但除在皇帝大婚外和慈禧寿诞大规模生产瓷器外，御窑厂的管理很松弛。所以御窑厂内文化层次高的画师能够创作宫廷并不喜欢的浅绛彩瓷。彩瓷享用者的主体由宫廷权贵逐渐转为文人士大夫和巨商豪绅。有些官僚、文士、商贾甚至还亲自在瓷胎上作画。这使得原本是工艺美术的陶瓷绘画也成为文人参与的领域。
程门 程崇楷浅绛彩山水花鸟人物琮式瓶
程门 花鸟 横轴 文人瓷画家具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不愿迎合别人的喜好，追求作品的个性、风格，具有旺盛的创造力，往往能引导审美主体对艺术的欣赏。在这样的历史机缘中，来自徽州深受“新安画派”影响，在家乡创作文人画并有一定名气的文人画家程门来到千年瓷都景德镇谋生。但受“新安画派”影响的程门并非一到景德镇就开创了浅绛彩文人瓷画，而有其曲折的过程。程门于同治四年(1865年)御窑厂重建之时来到景德镇，一来就为县令“小仙”创作了仕女人物和花鸟的一对青花瓷板。景德镇擅瓷画者众多，为何他初到景德镇就能为官员绘画。一是可能他在家乡时就已是成名的画家，二是他创作的文人画风的瓷板画是一般巧匠绘制不了的。在这对瓷板中就提到仿罗牧画法。以罗牧为代表的“江西画派”是在“新安画派”的影响下产生了，说明程门创作的是“新安画派”文人画风格的瓷画。同年，他在另一瓷板题跋上写道：“乙丑春侨寓昌江，偶假毫锋绘料写此遣闷，特料性滞碍，真可谓出笔墨鲑径之外者。”这说明初到景德镇的他对陶瓷釉性还不熟悉，用笔滞碍，不能流转自如。不知道是因为掌握不好陶瓷工艺无法在景德镇画瓷谋生，还是因为他不喜欢匠气太盛的景德镇。他大约于1869年(同治八年)去了文人画家汇聚之地南昌。
程门 花鸟帽筒
程门 绘浅绛彩人物花鸟图瓷板 在南昌的游历在程门的艺术历程中至关重要。程门在南昌时与众多文人画家交游，文人画家的绘画理念和表现形式对其有所影响。程门在南昌的交游，<寒松阁谈艺琐录》一书有所记载。当时在南昌的文人画家众多，程门受到文人画引书入画审美文化的影响是显然易见的。程门当年请张鸣珂题字的山水画册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根据其山水画册的题诗和题跋，表明程门与多位文化界名家交游，除张鸣珂外有晚清著名书法家鲁琪光；晚清书画家章绶；景德镇同知翁宝仁；光绪末任临江知府宋廷梁等等。而且在自题诗中几乎每句都提到如何学习和模仿前辈名家的笔法笔意，如仿元代吴镇，明代文嘉、董其昌、吴伟，清代吴历、奚冈、戴熙等等。画册中每副画都是勾勒皴擦，逸笔草草而成，所题诗句曲尽意趣，韵味悠长，整个画册文人画风范俨然。
程门 浅绛彩一带云根大花盆
程门 浅绛彩《水遥邨图》瓷板 程门在南昌与文人画家的交游极大地改变了他的艺术追求，使他走上了浅绛彩文人瓷画的道路。1872年在同治皇帝大婚之前程门回景德镇挂籍御窑厂。这两年可能参与御窑厂的皇家瓷器制作，个人署名作品并不多见。1873年后就出现了他和金品卿合作的山水、人物、花鸟大方瓶。说明这一时期程门与御窑厂的画师进行合作、学习和交流。后来的十多年里浅绛彩文人瓷画作逐渐成熟，数量和精品增多。有意味的是，这十多年程门虽然还在御窑厂，但80％是受某某官员、文人雅嘱所作。彩瓷享用者的主体由宫廷权贵逐渐转为文人士大夫和巨商豪绅。程门的作品在定件人中有时任饶州知府、漕运总督薛云阶；景德镇地方官员唐基桐；玉卿都戎大人；葆棠司马大人；子畦督察大人；地方官吏衡生以及许多有名姓的文人雅士。一批名公雅士为他鼓吹，再加上他不断开拓创新，遂使他成为一代浅绛彩文人瓷画的宗师。
程门 浅绛彩山水插屏
程门 浅绛花鸟四方花盆 程门浅绛彩文人瓷画之所以受文人雅士喜好，是因为他以文人画引书入画来进行创作。这也是程门之所以能够成为浅绛彩瓷开创者的关键。黟县四志·人物志中记载程门“幼聪慧，工书善画，作行书随意为之，有不衫不履游行自如之致。画尤精妙绝伦，凡山水、人物、花卉以至虫、鱼、鸟、兽兼擅其长，其得力于唐宋元明及民初诸大名家甚深，故所谓直追古人。咸同时名躁大江南北。鉴赏家得其片幅零兼什藏之。”然后介绍其两子，最后说“均在江西景德镇以画瓷资生，所画瓷器迄今犹名贵也。”这段文字介绍时并不把程门定位为陶瓷名家，而定位为画家，说他在景德镇画瓷是为了生活而已。
清光绪 程门绘浅绛彩百鹿尊
程门 浅绛彩四季山水挂屏 （一套四件） 程门作为文人画家在咸丰时就已经出名，说明他没到景德镇时在家乡就已是著名画家。经过南昌的游历后名气大振，挂籍御窑厂期间也熟悉了陶瓷料性，所以开始对陶瓷工艺进行改进，以达到文人画的艺术表现形式。程门山水画接近渐江、查士标的画风，即运用渴笔枯墨皴擦勾勒的大写意山水画，这一大写意式的山水画用传统的粉彩工艺是无法表现出来的。浅绛彩文人瓷画工艺是对传统粉彩工艺的改进，改进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画家在瓷器上勾勒皴擦点染。本来传统粉彩的工艺是比较繁缛琐碎的，不利于画家自由挥洒抒写。粉彩画线所用的黑料是纯度较高的钴土矿，工匠们为了把钴料牢靠地粘在瓷胎上，在画线处盖以“雪白”，然后烧成。另外，粉彩在填色之前，需要先在瓷胎上涂上一层玻璃白，然后再在玻璃白上填色渲染。繁琐的工艺是无法让文人画家在瓷面上自由驰骋的。浅绛彩文人瓷画的工艺比较简单。它所用称为“粉料”的黑料是钴土矿中加入铅粉配制而成的，由于粉料含铅，纹样画出后不用“雪白”覆盖便能烧成。浅绛彩文人瓷画也不用“雪白”覆盖就使得笔墨可以随心勾勒点染。浅绛彩文人瓷画也不用玻璃白打底而是将淡矾红、水绿等釉料直接画上瓷胎。故粉彩有渲染，浅绛彩文人瓷画则无，粉彩色层厚而浅绛彩文人瓷画色层薄。所以可见，浅绛彩文人瓷画之所以简化工艺是为了最大程度表现文人画的笔墨表现形式。在瓷板上作画并不能象在纸绢上那样随意皴擦，工笔画瓷者一般不用偏锋而仅以较细的中锋勾勒方法画石。程门则运用偏锋连勾带皴，近于文人画的写意效果。程门在浅绛彩山水瓷画中运笔用墨的功夫在瓷画界是无人能及的，完全表现出文人山水画中以笔墨取胜的特征。但瓷器毕竟不是宣纸，瓷器表面光滑不易皴擦，所以程门早期的浅绛彩文人瓷画多运用浅赭、淡草绿干擦勾勒，由于为了附着瓷画，大力干擦勾勒的笔痕很明显，所画山体、树木较板滞，尤其是明显地在山体中大量地运用了版画般概括爽利的线条和'新安画派’简淡疏逸之法。后来运笔用墨逐渐与所画景色结合地完美，勾勒擦染随着山势山形水状轻重缓急，起伏有致。尤其是所画树木，笔墨的虚实顿挫完美地表现了树木的摇曳生姿，后期所画的山水瓷画笔墨灵动有致。并且多用点染，使得色彩过渡更加自然，景象更加完整。
程门 山水花鸟纹高足温锅一对
程门 浅绛山水瓷板 在程门的带动下，同是徽州籍的当时在御窑厂瓷绘名家金品卿、王少维也创作浅绛彩文人瓷画。但金品卿的山水画显然比程门匠气：一是他的笔墨章法比程门凌乱，运笔的力度也不够。原本是工匠画师的他在表现景物时运笔的时候还是为了绘形，并不能完全把笔墨的趣味独立出来。他所表现的景物还是很准确形似的，但由于笔墨不灵动，难生象外之象，触发观众情思；二是他运用笔墨时还是着力表现山水本身的质感，虽然比传统的粉彩在质感方面生动许多，但还是通过彩的方法来擦染山体和树木的躯干，以表现景物的真实质感。这使得他的浅绛彩文人绘画仍有些匠气。但总体上，程门、金品卿、王少维掀起了浅绛彩文人瓷画的高潮。许多御窑厂的画师，御窑厂外的画工，文人雅士，甚至一些文化修养较高的官员也加入其中。清末至民国初年的七十多年里，浅绛彩文人瓷画的人数为200人左右。形成了浅绛彩文人瓷画鼎盛的局面。
程门 浅绛彩“行到水穷处”山水唇口瓶
程门 浅绛彩山水瓷板 程门是公认的浅绛彩文人瓷画第一家。他所开创的浅绛彩文人瓷在陶瓷艺术发展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他改变了官窑瓷器那种严格依照内廷发样绘瓷的状态，画家可以在瓷胎上任意作画，可以自行设计与独自创作，可以自由发挥其创作意图与绘画技巧，画家的艺术风格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他将陶瓷工艺美术的创作理念、审美追求和艺术形式等方面从工匠之气中脱离出来，极大地赋予陶瓷工艺美术的艺术价值和文化价值。浅绛彩文人瓷画从清末兴起到民国初期衰败的七十年左右的时间里成为当时景德镇陶瓷工艺美术的主流，是近代景德镇陶瓷史上最具有特色的装饰形式，在景德镇陶瓷工艺美术的发展历程中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刘新园就认为晚清浅绛彩艺人是景德镇现代彩瓷风格的开创者。通过研究程门浅绛彩文人瓷画的传承和创新，我们可以明晰浅绛彩文人瓷画的兴起之路。其兴起并非由于御窑厂的衰败、“新安画派”和“海上画派”的影响等等似是而非的原因，而是与整个社会的审美文化紧密相关。
程门 浅洚彩山水诗文碗 （一对）
程门浅绛花鸟挂屏 浅绛彩文人瓷画是在清中后期文人画引书入画的审美文化下促生的，也是当时文人画引书入画思潮在陶瓷工艺美术上的集中反映。陶瓷工艺美术自有其发展规律，其发展离不开当时的艺术思潮。当今我们要寻求景德镇陶瓷工艺美术的发展路向，就要顺应景德镇陶瓷工艺美术发展的艺术精神和文化内涵，从其艺术精神和文化内涵出发进行改革和创新，激发出景德镇陶瓷工艺美术新的生命活力，从而促进景德镇陶瓷文化产业的快速发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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