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糍粑，很多人早已把其归类为一种小吃。街边小店，糍粑是常见的，炸、烤、煎等等。糍粑在常人眼里是登不上大堂的东西，而我们苗家，糍粑是珍贵的，打糍粑得挑日子，除了起木房和嫁娶之外，打糍粑最隆重的日子当然非春节莫属，糍粑不仅是特殊节日家庭的餐食，更是送给远客的回礼。《苗族贾理》里有唱词道：冷季六个月，暖季六个月，包粽子隔季，打糍粑隔年。想来，远古时期我们苗家人便以食物来区分时令了。记忆中的糍粑，是糯叽叽的，有苏子味、红豆味和花生味之属。除了花生味是甜味以外，其他均为咸味。儿时，春节前，祖父母便张罗了起来。洗净的乳白色的糯米放在桶中泡一晚上，待明日，灶上烧起火来，放上甑子，倒入泡好的糯米便开始蒸起来。祖父守在灶前劈柴添火，还时不时地打开盖子，往甑子里洒些冷水。米香一点点地溢出来，弥漫在整个吊脚楼间。这时，我总是忍不住问问祖父：“阿公，熟了没呀？”祖父总是不紧不慢地答复：“还有一会子呢。”彼时，祖母正忙着捣那炒熟的苏子。春节打糍粑用上苏子，不仅仅是因为其美味，而是抹些在手心上好去团那热乎的糯叽的糍粑，不致于粘得满手都是。苏子，又名紫苏子，通身浑圆，黑色，如油菜籽般，炒熟来一股芝麻的味道，我亦将其认错为芝麻。苏子，家家户户都会种上一点，在辣椒地里，随辣椒一同生长，待秋熟时，连杆一同割下来晒干，后又抖得其籽，这便是苏子了。因苏子本身含油量高，拌点盐捣碎后，香咸诱人。待祖母捣好苏子，我是早已垂涎三尺，想着待会儿糍粑打好了，团上一团，里里外外裹上这苏子碎，一口下去，香糯可口，唇齿留香，这便是我一年之中最满足的时刻了。上大学后，我才知晓，原来不是家家户户过春节都要打糍粑，糍粑和年糕亦是不同之物，苏子也不是芝麻。在这车水马龙的城市里，糍粑反倒是少了股乡土气息。没有石槽的捶打，是靠机器碾制熟糯米而成，亦或是糯米粉和水蒸成，吃上一嘴，徒留失落感罢了。外头的糍粑咸味的少，甜味的倒是多，放白糖、红糖、黄豆粉等等，都不似童年之味。这时，思乡之人，总是会怀念起故土的美食来。猪油炒烂的咸红豆馅糍粑亦是我的最爱。或因那时困苦，虽有甜味的花生馅，但年年几乎没有人包。一是这方水土种花生的人家少，二是白糖是稀罕之物，一般只拿来走亲戚，故我的口味就这样扁向了咸口。祖父也常说，有油有盐，吃了还馋。我那时就觉得，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放了点油盐，便是人间佳肴了。那时若糍粑打得多了，便放于水中保存，常换水，能保存一个多月之久。记忆中总是祖父早起，给我们生火烧水，然后给我们煸糍粑。什么说煸呢？说起来不光白糖是稀罕之物，油也不外乎。老人惜油如金，只放一点点润锅，防止糍粑沾锅了。这倒也是让我更通透了古人“春雨贵如油”之句。待煸好后，撒上点盐巴，一道简单的人间美味便做好了，那味道让我怀念至今。祖父母有三个儿子，分家那时，石槽和木锤没有分下去，它们和祖父母一起在那吊脚楼里守护着我的童年记忆。自那时候，我们就很少打糍粑了。有时候说打糍粑倒不见木锤，因为有机器了。这种效率快的物件似乎得到了村中更多人的欢喜。哒、哒的打糍粑声，随着祖父母的离世，我只能在这来去匆匆的城市中细细回忆。大学这些年，父母皆在外打拼。因为疫情，父亲已有好几个年头没有回到故乡。犹记得大二过年那会，婶婶送来些糍粑，姑姑送了两条腊肉，母亲舍不得吃，说留着等年后反工带过去给父亲尝。说是尝，倒是不妥了，这些记忆深处的家乡菜的味道早已经融入了每个人的血液。睹物，那记忆里的味道便在口中蔓延开来。或许，还是得这家乡菜才是游子思乡最好的慰藉吧！我理解那种感情，更是觉得辛酸。半年回一趟家的我思念故乡都感觉肌肤如削，更何况渐渐年迈的父母，一年回一次，几年回一次。成长的这些年头，不光是人聚少离多，连吃的都令人回味。当渐行渐远之时，才醒悟过来，最想留住和最怀念的就是最平常的。快要放寒假之际，母亲电话里和我说，今年过年父亲要一同回来了。我欣喜若狂，今年终于是一个团圆年。若父母回来早，我们还能去打糍粑，苏子味的、红豆味的，想想便觉得幸福。春节前几天，父母皆回家了。在准备过年的这几天里，说是准备过年，但倒是没有儿时过年的欣喜了。没有人提及要打糍粑，我亦闭口不言。或许，漂泊的这些年头，能一家团圆就算是幸福，打不打糍粑倒是没有必要了。儿时打糍粑，祖母总会在吃年夜饭之时拿些糍粑和煮熟的蛋给我们招魂。说是在外面久了，怕灵魂忘了归家路，得叫回来过年。而祖父也会拿几个糍粑来放在堂屋的桌子上，摆上酒水，祭祖。而今，父母只是从镇上买回了些糍粑，祭祖用的。应当是现在生活好了，家家户户都不屑于糍粑了，以前糍粑作为春节送礼和回礼的必备之物，如今有了更好、更多的东西作为代替。打糍粑的人家也不过是为了解解馋而已。看着这些正在成长的孩子，糍粑的记忆早已在他们的脑海中断了层。行于世间廿三载，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把记忆里的画面拿来描摹罢了。个人简介：陈梅英，1998年生，贵州省丹寨县苗族人。现为贵州大学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大四学生。有诗词发表于《贵州大学学报》，2021贵州大曲杯“记忆里的味道”全国征文荣获二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