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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诗品》译解

 浅酌低吟1 2022-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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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图《二十四诗品》虽被认为或是伪作,但它是我国传统诗学的重要文献,对理解中国传统审美具有一定的价值。

我们尽可能以浅近白话的形式,呈现对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的理解。为避免复杂化,只有当直译无法清晰地显示出文意或容易导致误解之时,才在译文中有词句的增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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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汪海洋

图源:搜狐号@艺加文投

《二十四诗品》采用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化的表达方式,颇为费解。翻译的重点是在语义解释基本符合唐代习惯性用法的前提下,在文本内部的语句间建立起恰当的逻辑,把意象化表达方式背后的实指意思揭示出来。

无论《二十四诗品》多么费解,但至少有几点是明确的:

首先,既然叫做“诗品”,那么《二十四诗品》是以诗歌为言说对象(附带着诗人),这是确定的,尽管在司空图那里,人格特质和诗歌风格有时是不免混同的;

其次,每一品都有标示本品核心概念的标题,每个标题都有相对明确的语义,这是确定的;

再次,对每一品的描述或论述,都是围绕各品名称亦即标题展开的,那就存在着一个以标题为中心的结构,这是确定的。

这几点是我们翻译《二十四诗品》的基础。我们相信,以此为基础,可使译文具有较为稳定的可靠性。

我们本不想做引申解释,但鉴于《二十四诗品》之费解,因而在每品译文的最后补充了一段简要的文字以助理解。那不是译文,而是我们给出的相关资料或补充性见解。相关资料主要取自宇文所安的《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王柏华、陶庆梅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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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豆瓣

《二十四诗品》带着鲜明的印象主义风格,表意含糊,这是翻译的最大障碍。

翻译完毕,我们有如下几点认识:

第一,对诗歌之“品”,司空图显然是以道家思想为基本观念来加以理解的。

“道”“真”“虚”“自然”等道家哲学概念,在《二十四诗品》中反复出现。《二十四诗品》建立在道家观念基础上,会自然地滑向“玄之又玄”的道家哲学,滑向“天-人”之间直觉的和诗性的响应,进而陷于逻辑的模糊或诠释的含混。

第二,《二十四诗品》整体上似乎是系统的理论建构,但各品之间的结构逻辑并不清晰。其分类标准和若干品类之间的边界,都比较模糊。我们尝试进行了一个再分类:

偏重于刚性的:

雄浑、劲健、豪放;

偏重于柔性的:

冲淡、纤秾、绮丽;

偏重于理趣的:

精神、自然、实境、流动;

偏重于个性的:

沉着、疏野、悲慨、旷达;

偏重于精神意趣的:

高古、典雅、清奇、超诣、飘逸;

偏重于手法方式的:

洗炼、含蓄、缜密、委曲、形容。

但这样分类是否恰当,连我们自己也没有把握。

我们认为,这套“理论体系”看似系统,却因其品类边界模糊而很难被系统地运用于评论实践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在司空图那里找不到运用这套理论来对具体的诗歌或诗人作出系统性评论的证据——有人据此以为非司空图作品而是后人伪作,那是另外一回事。

第三,对于多数读者而言,全面地学习《二十四诗品》是不必要的,深刻地理解《二十四诗品》是不现实的,能体会其诗性的言说方式、有限地理解其审美观念,也就够了。把这部作品当作四言诗来欣赏,或许是多数读者不得不接受的一个好主意。毕竟,能获得一段有营养的阅读体验,已经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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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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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功用能伸张于外,是因为作为本源的道体充实于内。“雄浑”是内在力量的向外表达——这是“雄浑”的本质

回归虚无的道体而进入混沌的境界,在这个过程中积累强健的能量而变得磅礴有力——这是“雄浑”形成的路径

“雄浑”是包罗万有的境界,它包含一切事物;它与“道”联结,延伸到无限深远之处。“雄浑”十分广大但没有边界清晰的形状,就像天际翻滚的行云,就像寂寞呼啸的长风。

“雄浑”需要对形而下的超越——只有超越有限的具体现象,才能把握完整的世界。

“雄浑”不能被强行达成,它是一种自然的结果——只要对“道”有所体悟,“雄浑”自会无穷无尽地到来。

宇文所安说:雄浑的状态在很多方面类似《易经》的乾卦;雄浑“(按司空图的说法)与其说是一种决定性特质,不如说是一种具有产生各种决定性特质的能力”。

我们认为,雄浑是一种力量外溢的风格,在阴阳分类中它属于“阳”,并不能涵盖“阴”的部分,说它是“一种具有产生各种决定性特质的能力”,未免有些泛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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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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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简单的状态中保持静默,才能体会到事物微妙的内在趋势。品尝到完美的万物和谐,才能像神仙独自与鹤同飞那样超越日常世界。

这是“冲淡”形成的条件。

“冲淡”是柔和的,就像和爽的风拂过柔软的衣服;“冲淡”是幽淡的,就像听到修竹的声音之后,这声音又回到内心美妙地回荡。

这是“冲淡”表现的状态。

“冲淡”不需要用力地触及;越想触及它,它越难被触及。“冲淡”需要的是与事物内在精神的相遇——

如果追求“形似”,追求外形描写的一致性,那么刚刚下笔试图去把握住它,“冲淡”就消失了。

宇文所安说,“冲淡”与“雄浑”最根本的差别是独立的人的主体的出现,这一主体试图捕捉外在于他的事物并与周围世界达成和谐的关系。在“冲淡”中,诗人或诗歌变得平静。这是相当哲学化的解释。

作为风格,司空图主要还是说,冲淡是一种表面上不用力的风格,因为任何用力都是有方向的,它会导致中和的丧失(失去“冲”),也会导致在特定方向上的堆砌(失去“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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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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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明的流水边,花草繁盛绵延到远处。在曲折深邃的山谷里,不时看见美人。

满树碧桃花,摇曳在有春风和阳光的水边。柳荫掩映着弯曲的小路,鸣声婉转的黄莺在近处相伴飞翔。

这样的画面就是“纤秾”的。

“纤”就是纤细,画面是柔和的,不是雄性的和强有力的;“秾”就是秾丽,画面是充满色彩的、带着新鲜感的。

越是深入这样的情景去体会,就越能认识到“纤秾”的本质是偏重于感官层面的真切。

如果仍然不能彻底理解这种本质,那就要从古代作品中寻求新的启发——

我们最初是如何带着新鲜感去感受世界的。

上述译文对最后四句的理解,大异于前人。

“纤秾”最突出的特征是感官上的新鲜感;司空图在审美方面并不否定“纤秾”,但他认为这种风格较多停留在事物的表象层面,它所表现的景象的特征是真切、新鲜、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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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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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的树林中有粗陋的小屋,太阳下落,空气清爽。此时脱去头巾独自漫步,偶尔听到鸟鸣。独处而不孤独,清静而不死寂,这样的画面是“沉着”的

书信不来,亲人远行,但依然觉得情绪稳定,感觉到所思念的人并不遥远,仿佛是平生一直都在长久相守。这样的心境是“沉着”的。

海上的风吹着天上的碧云,入夜的沙洲上月光明朗。若能写出与这种景象的特征相适配的佳句,这佳句就会像横在眼前的沉着地行进的大河。

沉着强烈地意味着稳定性。

本品一开始所呈现的景象是寂寞的,但人并不感到枯寂;身边没有所思念的人,但人依旧安然如常。这就是沉着。

沉着并不是死寂的状态,它在稳定性中兼具流动性——“海风碧云”中有微妙的运动,“夜渚月明”在安静中有光亮。

“大河前横”对此加以总括:

它既在流动,又横在眼前,表现出一种持续的、稳定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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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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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众不同的高人手持莲花,乘着真气而飞升,这就是“高”

他越过了极其遥远的时间,而不留下缥缈的踪影,这就是“古”

月亮从东方天空升起,美妙的风跟着流动。太华山夜空碧蓝,人们静听着清凉的钟声。

这样的画面就是“高古”的。

停留在虚无的境界中,精神保持在本真的状态,就能摆脱日常经验的界限与束缚,这是形成“高古”的心理机制

达到“高古”的境界,就像黄帝和唐尧独自处于遥远的古代,领会到高远玄妙的宇宙旨意。

“高古”源自道家对远古的想象,在那种想象中,人还保留着未被文明污染的与自然的深度联结。

宇文所安认为,“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是对李白《古风》第十九首中“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的压缩,“虚伫”一词对应了李白诗中的“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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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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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玉壶装着买来的酒,坐在茅屋中一边饮酒一边赏雨;同座都是雅士,身旁有修长的竹子。

天上是雨霁之后的白云,鸟儿从深幽之处飞出相互追逐;人伴着琴在绿阴中静卧,而上面传来飞瀑的声音。

这两个画面都是“典雅”的。

典雅的内在品格是宁静脱俗——就像落花对花落的悲剧保持沉默,就像人对世事的变迁像秋菊一样疏淡。

典雅是写在岁月光彩中的非世俗意趣,它是值得我们去品读的

跟刘勰不同,司空图所理解的“典雅”,更多地强调“雅”的成分。当然,“玉壶”“佳士”“琴”等,暗示着社会地位和文化教养,这意味着“典雅”是带着贵族气质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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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炼”就像在矿石中炼出黄金,就像从铅块里提取白银。以超越感官局限的心去从事冶炼,根除对肤浅和染污的喜爱,这是“洗炼”对诗人提出的要求

春光被空明的潭水映照后似乎更加明朗,就像被净化过,这近于“洗”;用古镜映照出人的“神”,“形”似乎被清除,这近于“炼”。体察本真的精神,增加清洁的意趣,乘着明净的月光,回归心神的纯真——“洗炼”要求诗人的自我净化

“洗炼”是对感觉局限的超越,是以可见去感知不可见——

就像我们仰望着可见的星光,歌唱那不可见的在黑暗中仰望星光的隐者。

“洗炼”是对事物本质的捕捉,是以可见去理解不可见——

就像我们看到今天这流水中的月光,领悟到它的前身其实就是天上那轮月亮。

关于“空潭泻春”的“泻”,我们采纳了宇文所安的意见,这里原文引用于此:

“'泻’的基本意思是'倾泻’,如水的倾泻,经常被引申为水的流动(请注意,按照中国文学传统,'潭’应该是静止的)。……更好的解释(符合唐代的用法)应该是把'泻’读作'写’,'写’即'描绘’。'写’在诗歌里经常用来指水的映照能力,这样一来,它就与下一句中的'照’构成了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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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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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健”的内在部分的表现是,神思的运行如同天空无远弗届,文气的舒展好像长虹在空间中横贯。

“劲健”的外显部分的表现是强有力的,就像巫峡高耸千寻,飞云奔走,劲风不断。

“劲健”对诗人的要求是:汲取“道”的强健力量,保持本真,护持内心;懂得“天行健”的道理,也就是要养成雄健之气。

“劲健”意味着强有力的自信:

要坚信“人”作为三才之一与“天”“地”并立的地位,要认识到人的精神力量跟自然的化生力量相同。

“劲健”要求作品充实饱满,这种充实饱满必须一直在作品中贯穿始终。

“劲健”与“雄浑”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喻彼行健,是谓存雄”表示这一品跟乾卦有关,“雄浑”中也谈及“积健为雄”。

宇文所安说,有别于“雄浑”之处在于,“劲健”所表现出的力量是确定的、实在的。

我们认为,“雄浑”更多地属于“气”的范畴,“劲健”更多地属于“力”的范畴。讲清楚这区分需要复杂的论述,这里就不提供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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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式编辑 | 先行教育新媒体中心

审读编辑① | 彭粒

审读编辑② | 罗晓彤

终审 | 谢昀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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