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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火:两年半初中

 贺兰山民图书馆 2022-03-09

Personal History

两年半初中

刘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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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文革如火如荼,小学毕业辍学两年后,1969年9月未经考试便进了初中。
  进校时就说,教育要革命,我们这个年级只读两年,读了一期后来又说还是要读三年。无论两年还是三年,我们这些中学生都不是很关心。反正一毕业就要到农村去插队当知青做农民。无所谓两年、三年,早一天毕业早一天下乡,说不定运气好,还会早一天出来当兵当工人。但无论两年还是三年,我们这一届既有小学六七年毕业的,也有小学六八年毕业,还有小学六九年刚毕业的,甚至还有一些小学六六年毕业的,全年级十个班没有哪一个猜出来,县城集了三年的小学生,进中学有五百多人。无论两年还是三年,但没有一个会想到我们的初中,既不是两年也不是三年,而是两年半。直到公元1971年年底的时候才在全校传开。
  当然,事出有因。公元1971年年底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年底。在此之前,社会上已经风言风语,说是毛主席的好学生,毛主席的接班人林副统帅叛逃苏联被击落而机毁人亡。但谁能信、谁敢信呀!终于有一天,学校神秘地通知,要在学校大礼堂举行保密会议。虽说大家可能都猜到了是什么事,但是说要给我们中学生召开保密会,那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从我后来的这么多年来说,就只有这一次。
  果然,保密大会就是传达中央关于“九一三”案的极其重要的文件。就在这个保密大会要结束时,校革委会王主任宣布了县文教局的决定。六九届初中生于1972年一月毕业。原因好像是——今天记起来好像是——因为全县为了响应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学校要实施教革,所以招生改成春期招生。中学三年级秋期结束,就是放寒假的日子,也就是过年的日子。从宣布毕业到办完下乡一切手续,大约只用了一个星期。1972年2月2日,全校十个班五百多号学生,便齐整整地奔向了广阔天地。做了知青,做了农民。
  初中两年半,记得牢的事主要是在学校挖防空洞。“备战备荒为人民”,这是毛主席指示的。“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这是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学校当然要按毛主席的指示办。每周五下午的课外活动就是挖防空洞。学校负责发钢钎、二锤、十字镐、撮箕,就是这些工具,完完全全的手工作业。在学校指定的斑鸠沙石山上,挖防空洞。我们班上有五个男生五个女生,平时耍得好,挖防洞时,也常常在一起。想着平时书读得少,挖防空洞还算是一件大事。那时,课堂上没有多少书可以读,《工业基础》就是物理,《农业基础》就是化学生物,记不起语文书是啥模样了,更记不起念了哪些语文课。英文课本倒有两册,除了记到点A、B、C、D外,还记得到句Long life chairman Mao!所以,男生女生,又是耍得好的男生女生,干脆没事找事,就到学校桃源坡上的斑鸠沙石山上挖防空洞。也不完全是磨洋工,我们这几个主动承担的这个防空洞,箱架是搭得最符合学校标准的。整整挖了两个学期(多年以后才知道,这种防空洞,不但挡不了核弹,连六零炮都挡不到的)。到了后来,老师就来告诉我们当中两个同学,说班上的同学有反映了,说你们一进防空洞就不愿意出来。老师说,不晓得你们几个男生女生在里面干啥子?
  问到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回答:“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挖防空洞啊!”
  其实,真没干啥子。就是摆龙门阵,翻去牛皮炸翻来炸牛皮。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隔了许多许多年后,我们中间的三男三女(三女生都当姥姥了)在另一个城市重逢时开了一句玩笑:“怎么,我们中间竟没有一对成为夫妇?”
  谁知道呢,姻缘吧。
  两年半的初中,我们班换了一次班主任。第一个班主任是女老师,很是和蔼。陈老师叫我们时,都叫“娃娃”。不过当得好好的。到了二年级时换成了男老师。而且是一个文革初期县城最出名的保守派头头。据说,造反派与他辩论时,没有一个造反派辩得过他。辩不过就动手。受了许多罪。何老师是西师六零级化学毕业的。来给我们班当班主任,又上我们的农业基础。最有印象是,何老师讲遗传。什么叫遗传,你们看我的额是平的,你们看我那娃儿们的额头也是平的。这就是遗传。讲完后,我们这些不怕事的学生哄一下就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会换班主任。直到2021年五一节,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四个同学聚在成都。席间,何老师说,你们知不知道换班主任的事。我们说不知道。不过,这事,我一直困惑,陈老师当班主任当得好好的,又是语文老师,怎么换成一周只有两节农业基础课(即化学)的何老师。当时觉得,何老师因文革初当保守派很是出名,来管我们这个多是机关子弟,可能比前任女老师更为有利。殊不知突然换班主任的原因,竟是因为我们五个不好教。何老师说,你们的陈老师说你们几个是小团伙,调皮捣蛋,会把二班其他人带坏,班管不好,班主任没有面子。因此,要求王校长换人。“哪怎么何老师来了?”我们问。何老师说,“陈老师推荐的。老师还托你们'五君子’的福,当了你们的班主任。”
  竟有此事,五十年前,竟有此事!真是惊天秘密。原来我们几个还有这么大的力量!“五君子”,席间就有三君子,义兵,总宣,我。总宣,1975年从农村走出成了一声吼地球要抖三抖石油工人,克拉玛依石油会战时,已是某井队队长!义兵,我一年的公社中心校教导主任,本有仕途的机会,却终其职业老师,多年的高县中学任校长。唯一省城工作的辅平是我们班高考恢复后唯一考上的硕士。毕业后在省民盟谋生。席间,何老师告诉我们,他今年八十七岁。
  往事,还有多少我们身在其中却不知其中?
  毕业考试也算一件吊诡的事。进校时,学校领导就给我们说好了的,说是以后不考试,毕业时也不考试。实际上,学校就是学校,我们一进学校,就跟几年前小学一样,半期到时有半期考试,期终时有期终考试,管你工业基础农业基础都要考。数学老师考得最凶,有时一个单元下来都有要考上一回。原来的毕业是定在六月,哪晓得“九一三”以后,我们要提前毕业了。考试全部安排在一月上旬。其它所有课的考试我都忘了。数学考试至今记得。
  在小学、初中我的语文一直都很好,也用不着家长操心。数学虽说不是顶尖的,但是在班上也从来没有掉到五名后。完全不像今天,我连一元一次方程都不会解了(整个初中,数学也就学到了一元二次方程)。那次考试,很快我的题就全部做完了。正在检查时,我身后的同学用钢笔抵了我一下背,我立即转过头说,“怎么了,是哪道题做不起?”“倒数第二道。”于是,我就把我做好的试卷立起来让后面的看。不一会儿,后面的说,“好了”。我也就很快交了卷。几天后,毕业通知书下来时,我傻了眼,我的数学才79分,而后面的数学89分。我就大惑不解,怎么你抄了我的题,分数还比我的多。后面的也算老实,对我说,我抄了你的那道题后,一检查发现你错了,我就按照我的思路重新做了一遍,还就做对了。
  真不仗义!我当时就说,你要抄我的,我就拿给你抄了,你晓得做错了,咋子不给我说?或许,从此,我就对数学再没有了好感和兴趣,自下乡当知青起到现在便再没有摸过数学。数学跟我如仇一般。事隔若干若干年后,成人高考时,我的数学考了8分(考零分不能录取)。考后,我就咨询了教高中数学的四弟,四弟对我说,你做了的那些题,答案是对的,但都是蒙的。
  “天晓得,你咋子蒙到的?”四弟说了“蒙的”一句后,还这样郑重地补充了一句。

  附:我这一辈子。小学六年,读满了五年,其中一年文革初废了。初中两年半,没见过一本如今天像像模像样的课本。高中没有念过,文革后期从农村推荐读了两年中等师范。师范毕业,在乡下教书七年后读了一个成人的广播电视专科。仅此而已。还好,从知青开始的私下的读书一直到今。因为,我知道,书于人的重要,书于社会的重要、书于历史的重要。

  本文由刘火先生赐稿。感谢作者授权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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