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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化】河曲:永不消逝的巡检司

 国光9909 2022-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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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儿八经写作文是从五年级第一学期开始的,第一篇好像就叫我的家乡。看着黑板上这道既熟悉又陌生的作文题,同学们一哇吵声地提出了好多问题,归纳起来就是,家乡是指村子呢,还是指乡镇?比如我们村叫河南,可是我们的乡镇却叫巡镇,也叫过巡检司,三区,巡镇乡,巡镇公社。这巡检司和巡镇是个什么关系呢?它们都姓巡,巡检司是巡镇的曾用名,还是小名?这些问题真是越想越不清楚,便请班主任王老师解答。王老师是五门楼人,离河南二里半,也属巡镇管辖。王老师一听我们的诉求,直劲摇头摆手,说是他也搞不清楚,要不咱换上一堂课,请历史何老师给讲讲?同学们都喊好。

  何老师在我们学校最像老师了。一是他岁数最大,看长相,我们这些十一二岁的娃们都该叫他爷爷了;二是高挑个子,干巴精瘦,浑身上下没二两肉,脸上更是让刀削过似的;三呢,戴副深度近视镜,就不会笑,六年级的同学们也说从没见何老师笑过。何老师刚给我们上过北京猿人,说是大约几十万年前,在北京西南周口店一带山洞里,生活着一群古人类,叫猿人,那就是咱们现代人的祖先。何老师说,从那时候开始,古人类慢慢地发展进化,到现在,公元1957年了,经过多少个朝代呢?我编了一段顺口溜,大家记一下。何老师便在黑板上写出以下像诗歌一样的句子:

  氏族部落夏商周,

  春秋战国秦两汉,

  三国两晋南北朝,

  隋唐五代宋元明清。

  能把中国历史用这么几句话就全部说清了的人,还能说不清个巡检司?我们在转堂活动时都很兴奋,因为我们马上就要揭开披在巡检司头上的那层神秘的面纱了,我也马上就能搞清,巡检司是姓巡名检司呢,还是姓巡检名司,这可是个困惑了我很久的问题。

  何老师一进教室,像一个衣服架子挑着一身裤褂,儒儒慢慢地上了讲台,也不拿什么书和本本,转过脸来说,上课。班长便喊起立——随着一阵桌凳的碰撞声,同学们齐声喊老师好——何老师像没好气似的说,同学们好……班长又喊坐下!又一阵碰撞声,都坐好了。何老师便开讲了。

  王老师说同学们都不懂巡检司是个什么意思,让我来讲讲。巡检司这三个字,拆开来讲,巡检是个官名,专事巡查检视的这么一种官职。司呢,是衙门,官府,或者像咱现在说的机关,办公的地方吧。连起来讲,巡检司就是专搞巡查检视这种公务活动的官员办公的地方,听清了没有?同学们齐声喊道:听—清—了——

  何老师便接着讲下去。

  设置巡检始于元代。元朝划分的县治不多,县与县之间相隔太远,最近者几十里,远者达几百里之遥。在离县治极远的江防河防关津险要之地,五方杂处,盗寇混迹,出了事各县推诿,无人担责,社会治安极为混乱。为了巩固政权,加强对边远地面的防控,元政府在全国各地特设巡检一职,掌缉补盗贼盘诘奸伪之责。到了明朝,朱元璋很看好这种设置,就在原有的基础上,适当调整充实,并加以制度化,严格规定,关津要冲之处是设置巡检司的主要地点,盘查过往行人是设置巡检司的主要目的。巡检一职,执行的是类似公安分局或是公安派出所的职能,却归地方州县领导,入政府序列,级别是从九品,与咱们现在的乡镇书记乡镇长差不多。至于咱们这儿是什么时候设置为巡检司,又是什么时候废除的,历史上没有明文记载,所以也就不好明确指认,据我估计,应该在明洪武九年,也就是1376年前后。因为就是那时候,你们巡检司任姓才从洪洞大槐树下迁来,在你们来之前,两国交战多年,沿黄河一带荒无人烟,盗匪出没,政府必须尽快稳定社会秩序,发展生产,便及时地设立了巡检司。到现在,要有580年的样子了。同学们,谁要是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堂上听得不清半楚,下来还可以找我,我再和你们切磋切磋,或者你们等再过几年,长大了,书念得多了,自己也可以去钻研钻研。我只能给大家讲到这个程度了,惭愧,惭愧。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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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便开始捉摸这第一篇作文,这个“我的家乡”巡检司,看该如何来写。

  我起了个大早,站在新修起的向荣桥上,转着圈儿观察我这可爱的家乡。我先朝东看,这是我们的村子,叫河南。它不是黄河的南岸,而是黄河的小支流洞沟河的南岸。太阳从我们村子后边升起来,把村子里最高大的建筑物映照得分外壮观。第一要数三官庙。听老人们说,这座庙里有三个官合署办公,他们分别是天官,地官,水官。可是老人们却说,他们的爷爷的爷爷,也没有见过这些官,恐怕他们原本就不是人,而是神。1940年我们这儿解放时,东山上的吕祖爷让欺负得没个去处,几个善人把他请回三官庙来,引得庙上香火很盛。1947年土改时,村里的民兵队长带头打坏吕祖爷金身,队长却因扔手榴弹出不了手,自己炸死了自己。如今庙上是县委党校,县里有什么大的活动,都得上庙去搞,很红火,却不是香火旺。

  距三官庙百十步远的地方,是我们村鼎鼎有名的旗杆院。我们任家前清时候出过一个武举,后到南方当差,管兵的,差不多够军分区司令员那么大。就是这人用历年挣下的薪俸修了这座大院。那旗杆院可不是谁想盖便能盖的,就像天安门城楼子安在一个乡政府,行吗?让吗?也不像庙,靠化缘便能新建和修缮,更不像机关,有财政拨款;旗杆院硬靠自家挣下钱来盖哩。那肯定得是有钱人家了。可是后辈再没出来人才,院子就圮塌了,旗杆也只剩下一根,就没人去补栽缺下的那一根。我想过,就是有人补栽,到哪去找那么高的杆子呢?我们班欢欢就是旗杆院的后人,他家辈份低,估计至少得叫我爷爷。他家院的人都不欢迎我这种人去,嫌我们辈份高,让叫爷爷他们不痛快,不叫吧,他们又觉理亏,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去。

  旗杆院往北百十步,是远近闻名的三条腿洞,洞上是楼,现在是区公所还是乡公所,说不清了,一阵儿叫区,一阵儿叫乡,我跟妈妈多次上过那里,成半夜地开会,我就睡在放罩子灯的炕桌下。散会后,我迷迷糊糊地被叫起来,和妈妈打着灯笼回家继续睡。听说这楼房原是五道爷庙,五道爷胯下是分出正街、北街和南街的丁字洞,洞底街上铺着的青石条因年代久远,硬让木轱辘车上的铁瓦磨下两道深槽。前晌,卖豆腐的人们把笸篮斜放在洞边,让控出来的浆水一道道地流入小槽,汇聚成潺潺的小溪。南街北街和正街,两边都是买卖字号,铺面紧挨铺面,夜里都点着汽灯,汽灯发出白荧荧的光,把货架上的东西照得五彩缤纷,吸引得人们晚上还要呼朋引伴地去下街。听说城里人是说上街哩,我们却是说下街,因为我们村赶集的新街道是乱河滩澄起来改建的,原来的北街和南街的西半边与新街平,正街以东一溜爬坡,院子都比街道高,需到街上时,总是一溜下坡,故而就叫下街。

  三条腿洞往北百十步,是县里银行占着的洋式院儿。这洋式院儿可是非同小可。当年大掌柜走京闯卫撑船放筏,从包头放回老家一船白洋来,筹划修建一座洋式院儿。图纸是请包头的设计师搞的,可老家的匠人都是文盲,手艺纯属祖传,连个图纸也不识,勉强砸下根基,便两手一摊没法了。大掌柜大气度,骂一声“真嫌你们球势哩”,就一鞭子吆上匠人到包头受训去了。3个月后培训结束,众匠人拥着一位包头的八级工匠回来,这才正式动工。具体修了几年已没人能说清了,有说三年的,有说五年的,总之是时间不短。这洋式院儿是巡检司第一座现代化建筑,门面大,女墙高,且有用洋石灰打成的混有白石子儿和水银玻璃块的疤疤墙,门前的台阶就有七八级,人走上去还心发慌呢。土改时分给4家贫雇农,可惜那几家穷人福神低,住了一晚,说是响动得不行,第二天相跟着去找工作团,硬是要了三官庙南边大掌柜家那个牛犋庄子,当了杏树院主。这洋式院儿便归了县财政,后来就成了银行。

  听老人们说,这阵儿是多少辈子以来最好活的年头,人们住着分下的房子,种着分下的地,虽是入了农业社,去年却是个大丰年,收得仓满囤流的。做买卖的更是如鱼得水,站一天栏柜便有一厚沓子新人民币进账,他们沾着口水,噌噌噌地点着票子,脸上是遮也遮不住的笑纹。这新人民币是变大了还是变小了,谁也说不清,反正是过去的一百元现在叫一分,一千元叫一角,一万元叫一元。街上的小吃千种百样,让人看得口水直流。王黑眼的粉皮,五毛眼的水饺,羊儿子的粽子,六老汉的咸肉,二臭仁的马蹄酥,顺气人的麻花,二奴人的盐干炉,还有谁家都会做的荞麦碗饦,都是我没吃过和吃得很少的香美东西,其中最稀罕的恐怕要数盐干炉了。据说全世界,除了巡检司,再还没有一个地方出产这种东西,说是贵如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没有享过这种口福。我吃过并亲眼见过盐干炉的制作过程:饼儿匠系一块白围裙(实际都不咋白了),站在面案前,撧一块揉好的面,摶来摶去的,捏成个圆钵钵,捏一撮白面和咸盐拌起的混合物进去,继续捏,直到将它捏成个圆球,放在案板上扞呀扞的,扞成个圆片片,搁入特制的炉里去烤,不消多大工夫,那圆片片便鼓胀起来,厚度直有原来的十来倍,饼匠便用针在饱鼓鼓的肚子上扎几个眼儿,说是放放气,尔后放入炉中继续烤,直至彻底烤熟,便成了正宗的盐干炉。这盐干炉足有大钵碗的口面大,却只卖五百元一个,后来换了新钱,是五分钱。一个保德人来巡检司卖油栆,见这么大个叫盐干炉的东西才卖五分钱,便掏五角钱买了十个,抱着这么一大摞,边走边忍不住馋虫了,便大大地张开口,使劲去咬,却听砰的一声,盐干炉是被咬破了,却将他的牙岔骨闪了一下,原来里边是空的。这人恍然大悟:噢,巡检司的盐干炉,一咬一个闪塌嘴。

  我的家乡巡检司是个美丽的地方,村里有三官庙、旗杆院、三条腿洞和洋式院儿,还有县政府和好多公家的机关。村里的人们都入了农业社,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分瓜菜。美丽的家乡巡检司,是农业合作化的高潮让你变得更美丽了……(作者:巡检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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