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谱》（一）

  【原文】

夫^〔1〕自古之善^〔2〕书者，汉、魏有钟、张^〔3〕之绝^〔4〕，晋末称二王^〔5〕之妙^〔6〕。

王羲之云^〔7〕：“顷寻^〔8〕诸名书，钟、张信^〔9〕为绝伦^〔10〕，其余不足观^〔11〕。”可谓钟、张云^〔12〕没^〔13〕，而羲、献继^〔14〕之。又云：“吾书比之钟、张，钟当^〔15〕抗行^〔16〕，或^〔17〕谓^〔18〕过^〔19〕之；张草犹当雁行^〔20〕。然张精熟，池水尽墨^〔21〕。假令寡人^〔22〕耽^〔23〕之若此，未必谢^〔24〕之。”此乃推^〔25〕张迈^〔26〕钟之意也。考^〔27〕其专擅^〔28〕，虽未果^〔29〕于前规^〔30〕，摭^〔31〕以兼通，故无惭^〔32〕于即事^〔33〕。

【注释】〔1〕夫（fú）：文言发语词，表示后面要发表议论。
〔2〕善：长于，能做好。

〔3〕钟、张：指钟繇（yóu）与张芝。汉代张芝（？-192？），字伯英，东汉著名的书法家，精草书，人称“草圣”；三国魏时钟繇（151-230），字元常，世称钟太傅，三国时期曹魏著名书法家、政治家，后世奉为正书之祖。

〔4〕绝：独一无二的，无人能及的。

〔5〕二王：指东晋的王羲（xī）之与王献之父子。王羲之（303-361，一作321-379），字逸少，世称“王右军”，书法诸体皆精，有“书圣”之称；王献之（344-389），字子敬，人称“大令”，书法以行草擅名，兼精各体。父子齐名，人称“二王”。
〔6〕妙：美，好。
〔7〕云：说。
〔8〕顷寻：近来研究。顷，近来、不久前。寻，找、搜求。
〔9〕信：确实，的确。
〔10〕绝伦：无与伦比。伦，辈、类。
〔11〕观：看，察看。
〔12〕云：文言文语气助词，可用于句首、句中或句末。
〔13〕没（mò）：通“殁”，死。
〔14〕继：连续，紧接，继承。　

〔15〕当：应该。
〔16〕抗行（xìng）：并行，抗衡。东汉荀悦《汉纪·高祖纪四》：“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行，为敌国，祸且及身矣。”
〔17〕或：有的人。
〔18〕谓：说。
〔19〕过：超出。
〔20〕雁行（háng）：居前的行列。《韩非子·存韩》：“ 先时五诸侯共伐秦 ， 韩反与诸侯先为雁行以向秦军于关下矣。”《通雅·释诂（gǔ）》：“ 雁行，犹颜行……前行曰颜，通作雁。”

〔21〕池水尽墨：语出西晋卫恒《四体书势》：“弘农张伯英者，因而转精其巧，凡家之衣帛，必先书然后练之；临池学书，池水尽墨。” 
〔22〕寡人：古代诸侯的自谦词，谓己为寡德之人，汉晋时士大夫习惯引为自称。
〔23〕耽（dān）：沉溺，入迷。
〔24〕谢：逊色，不如。
〔25〕推：推崇。
〔26〕迈：超过。
〔27〕考：考究，推求。
〔28〕专擅：专长。专，独一、集中在一件事上。擅，善于。
〔29〕果：做到、实现，成为现实。
〔30〕规：法则，规范，标准。
〔31〕摭（zhí）：拾取，摘取。
〔32〕惭：羞愧。

〔33〕即事：眼前这事。即，接近、靠近。事，此代指书法。　

　　                            【译文】

自古以来，精通书法的人，冠冕卓绝的，汉有张芝，魏有钟繇；著称精妙的，当属晋末的王羲之与王献之父子。

王羲之说：“近来研究各位名家的书法作品，钟繇和张芝的确超绝群伦，其余人就不值得观赏了。”可以说，张芝和钟繇去世后，王羲之与王献之成为继承者。王羲之还说：“我的书法与钟繇、张芝的相比，跟钟繇可以不相上下，有的人则认为我已经超过他。与张芝的草书相比，那我可能还稍微逊色。当然，张芝精研熟练，临池不辍，以至池水都因洗笔而变成黑的。假如我像他那样潜心苦练，就不一定比他差。”言下之意，他推崇张芝，超越钟繇。考究王羲之书法的专精擅长，虽然没有完全遵循前人的规范，但能愽采众长兼通各体，所以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