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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府前

 黄山五星 2022-03-14

常熟老地标之二十二——

                             翁府前    

    翁府前是一条老街的街名。那街,沿着曾赵园的后墙,静静地向前延伸。偶有行人从街旁的小弄出来,穿过它从后面去曾赵园闲玩的,也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本地人。民居不多,车辆更少,清爽无尘。那,它显赫的名字翁府,跟常熟的名人翁同龢有关系么?

    有,但比翁同龢那一辈早了二百年!

    四百多年前,这里还围在明朝退休侍御史钱岱小辋川的私家花园里,根本没有街巷民居。但小辋川很快就没落了,这里就成了偏僻的陋巷。清朝顺治年间,这条僻巷里居住着一个穷书生,叫翁叔元。那年,衙吏又来催讨税粮,正揭不开锅的翁叔元连寻死的念头都有了。正巧有个本家亲戚来信助他到北方避难,他就抛妻别子,远走河北,继续埋头苦读。终于在他43岁那年,以直隶永平籍身份应试,一举以一甲第三名高中康熙十五年殿试探花,刹时鹞鹰翻身,官至刑部尚书。

     翁叔元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就在这条小巷北侧盖起了他的宅园。二品大官的府邸,气派可想而知。这条小巷也因此攀上高头,定名为翁府前。

翁叔元是翁同龢的先祖。常熟的翁氏家族,自晚明至清末,共考出了举人25人,进士11人,其中状元2人、探花1人。同龢虽贵为状元,但也离不开父辈雄厚的政治背景和经济实力。与之相比,一介寒士的翁叔元,一鸣惊人而青云直上,就更显出其非凡之处。

到了翁同龢那个时代,翁氏家族早就远离这条叫翁府前的街了。不过,这条小巷上的文人雅士,却是人才迭出。就连翁同龢,这位皇帝的老师,阅人无数,对这条小巷里出来的各式文人也是推崇有加。

中国的传统文人对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向来就有一种清高的雅好,而翁府前街上的文人们,他们的境界似乎还不止于此。他们研究的是——书、砚、印、篆。为之,他们付出了毕生精力,在整个中华文化的传承和建树中,都可算得上出类拔萃。

——藏书和印章的,有小石山房的顾湘。

这个小石山房原址就在翁府前56号。文革前小石山房内尚有一个精致小庭院,花厅对着小池,小池一侧是游廊,一侧是假山,假山上一棵百年以上的白皮松尤为注目。小石山房的创始人顾湘,历经清朝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四个皇帝,他的收藏有宋、元、明刻板的藏书数万卷,还喜欢搜罗未刻的孤本,而且对藏书方面的新生事物也很关注,上海的《申报》刚于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发行,顾湘就一订两份,一份供阅览,一份作收藏。

顾湘最佩服明代文征明的长子,篆刻家文彭。这位文彭,是率先启用石材来代替铜、牙雕刻印章的,作为对文彭的纪念,顾湘把他的山房小石命名,也突出了他山房收藏的另一重大特点,这就是印章。顾湘的后人顾冠玉称:山房中所藏石章,计千余方,自元明迄清乾嘉间都有之。用十六架红木橱阵列于四周,刻石如田黄、昌化、老青田、果白、薄荷冻、鸡血昌、艾叶绿、白寿山、小桃红等,刻者皆名手,并有边款,而文彭父子所刊独多,所谓小石即指此。

·            如今,顾氏所收藏的书刊和印章都荡然无存了,但他们编印的《小石山房印谱》,却是名声在外,成为全国篆刻界至高无上的范本,在2011年北京翰海拍卖公司秋季拍卖会上,一部清末年间的顾氏刊刻钤印本《小石山房印谱》,竟以七万一千元的高价拍卖成交。

      ——收藏砚石的,有“笛在月明楼”的沈石友。

      沈石友的故居就在翁府前街40号,与小石山房是邻居,所处年代也相差无几。沈是个怪人,诗词天份很高,但闭门索居,不喜交友。只喜爱收藏砚台,并在砚台上题字作铭,铭文妙语联珠,成为近代砚林无人不知的藏砚题砚大家。有限的几位朋友中,他与近代书画大家吴昌硕最为相知,吴昌硕钦慕沈石友的诗词雅韵和藏砚博识,时常来到翁府前这条小街探望老友。

沈石友在他住宅的后院,靠近现在的西仓前下塘街处,筑有一座二层小楼,用作他的书房和与好友相聚之处。这座现今尚存的清末建筑,成方形格局,除了它的屋顶是歇山顶外,与周围的老民房没有大的差别。唯有那楼的名字“笛在月明楼”,让人处于拥挤的百姓老屋之中,而生出空旷寂寥的感觉。这“笛在月明楼”是一古诗词的词句,曾两次出现在南唐亡国君主李煜的词作中。待到李煜在那首著名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词中吟出“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后不久,他就被宋帝毒死了。由此看来,生于清朝末期的沈石友,除了藏砚,对世事也是藏有很深的想法的。

——专注于篆刻的,有“新虞山印派”创始人赵古泥。

赵古泥不是在翁府前出生的,但他是在翁府前出名的。他早年在常熟金村的药铺当学徒,业余勤练书法和篆刻,后经人介绍,拜识书画大家吴昌硕。在他二十岁时,由吴昌硕介绍到翁府前沈石友家帮助刻砚,并学习各种知识。赵古泥在翁府前整整住了三年,这三年是他篆刻技艺突飞猛进的三年。他读书诵诗、学书习画、鉴别古物,大补印外之功。而在篆刻方面尤为受益,因为沈石友所藏的旧砚达二百余方,都是极富奇珍之品,并大多由吴昌硕墨书砚铭,这些铭文就都由赵古泥镌刻在砚石上。赵氏在挥刀就石之际,精研细琢,融会于心,领悟到了吴昌硕更多的艺术真谛,篆刻的技艺也日臻炉火纯青。他沈石友所藏一百多方端砚刻铭,拓成的《沈氏砚林》四卷,被艺林视为珍品。可以这么说,在翁府前沈石友家的三年,造就了赵古泥成为新虞山印派的掌门地位。

——书法尤其是篆书出神入化的,有江南第一书家的萧蜕庵。

萧蜕庵比赵古泥小两岁,他是翁府前26号的原住居民。常熟有关部门曾将萧的故居定为虹桥下塘39号,但据萧蜕庵的后人说明,这前后两条街的门牌号,内里的宅院以前是相通的。虹桥下塘的那个门其实是后门,翁府前26号才是向阳畅亮的萧家正门。在这个宽大进深的宅院里,曾经的晨星楼是最气宇轩昂的建筑,是萧家收藏书画和古籍的两层小楼,楼名匾额后由翁同龢题写,吴昌硕特地为晨星楼镌刻了楼形章,而赵古泥也加刻了楼名章。

萧氏一家称得上是常熟的名门望族。他们的先祖就是昭明读书台的梁朝太子,兰陵人萧统。翁同龢特用隶书书写兰陵峻望匾额以示对萧氏先贤的敬重。萧蜕庵和萧谷士、萧盅友兄弟三人被称为常熟三萧,在各个文化领域都有建树。尤其是萧蜕庵,他的书法四体皆工,尤精篆籀,人称江南第一书家,在中国的书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如今,萧蜕庵兄长的孙子萧惕,仍安静地居住在原先萧蜕庵的老屋里。恬淡的老人思路清晰,小时候的萧家逸事还可娓娓而谈。

而现今,我也来到了翁府前这条小街上。小街一如既往地清静无尘。街的南侧,基本上都是曾赵园的后墙,没有民居。而那些翁叔元、顾湘、沈石友、萧蜕庵的故居都在街的北面朝南一侧,但再也找不到原先的模样。在小石山房和翁叔元旧居的相邻处,街面上还有一口不起眼的古井,井栏圈的青石早已剥蚀,再也辩不出一点文字图纹,只有井圈内被井绳磨出的深深的凹槽,以及井圈壁上的两孔石眼。这古井上的石眼,也许看到过一百多年前,翁府前街上的情景?

也许它看到:夜色已深,那个年代里还没有电灯的翁府前街一片漆黑。突然静寂中,井后那家小石山房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顾家主人擎着一盏点亮的桅灯,挂在门口钩子上,照亮了整条翁府前街。原来,顾家订阅的上海《申报》,每天都是在晚上九十点钟才由夜班轮船送到,主人怕邮差看不清道路,就每晚持灯在家门口等候。

也许它看到:午后,井前面那个沈石友家的大门里,走出一个年轻人,匆匆走向翁府前东头的同一侧宅院里,叫出另一位青年,两人显得很兴奋,讨论着什么又回进沈家的门里。原来,是吴昌硕来到翁府前,带来一块四四方方的端砚,请沈石友题铭。沈略一思索,就题方正平直四字,言虽简意实赅,但还要请两位后辈一起来完成,由萧蜕庵书铭,让赵古泥刻砚。四位各有专长的才子高人就又聚在一起,笛在月明楼上笑语盈盈。

也许它看到:傍晚,街东头那个萧家宅院中,踱出一位年轻女子,在翁府前的街上转辗徘徊,甚至愁眉不展地坐到了这个井圈上。她叫赵林,既是赵古泥的女儿,又是萧蜕庵的媳妇。三年前,萧蜕庵看中这女孩的聪慧灵秀有才气,向赵古泥提亲,给儿子萧茂硕娶来做媳妇。可婚后两个年轻人性格不合,已有新时代思想的赵林一心要再出去求学,那小丈夫坚决不同意。无休止地争吵后,赵林想到了离婚,但又犹疑不决。后来还是萧蜕庵识大体,说服自己儿子放飞了赵林。然而正是这一异乎寻常的举动,使得中国当代又出现了一位著名的女书法家、女篆刻家。

但也许,这古井的井栏圈什么也没看到。此时,整条翁府前街静悄悄的。一位老者拎着吊桶来井边汲水,他说,开学了,孙儿要来做功课,他得把小书桌再擦洗一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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