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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中国最美亲情文学大赛】展播:徐冰清

 世界文艺图书馆 2022-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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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
徐冰清
 
  想写篇关於二姐的文章真的不是件易事,几次开写又放下,因为二姐确实平凡得如一杯白水,一生都没有值得炫耀的东西,也怕一个普通山村妇女的形象,写出来也难发表,因为媒体或网络推介人物,一般都要有些可歌可泣的事迹,有更大宣传的价值与意义,平凡人,家常事,写了只是自己看看,就懒得动笔。还因为二姐在我心中本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鲜活存在,和写不写文章实在没有多大关系。
 
                一
  我老家在安徽省岳西县古坊乡,二姐其实在姊妹七人中属老三,大姐上过学堂,早年加入了解放军宣传队,大哥也念了几年书,家里留个壮劳力,二哥读了高中,全家只有二姐一人没进过学校大门,不识一个大字。因此,她生出来就是个干活的命,别人7岁入学,她就得打柴放牛,割草喂猪,再大点又得帮妈分担家务,洗衣,做饭,种菜,收藏……这些都是白天在生产队挣工分回家时抽空干的杂活。
  我很小时,二姐就少有言语,也没有脾气,不管是哥还是小姐们(她弟妹)学校回来,菜碗(大小不一的搪瓷茶缸,那时小哥在区里念高中,三姐,小姐都在乡里读初中,住校,每次回家都要带足一星期吃的淹菜)无一另外的都扔进她怀里,她总是笑嘻嘻一声不吭的接下,独自从大莱缸里挖出先前淹制好了的辣椒萝卜,豆角白菜等,炒好装缸,放进网袋,再一一送出门外,偶尔也笑嘻嘻的说上一句:“你们都是念书的”。那份平和真挚,仿佛自已在念书一样高兴。
  她总是这样坦然,总在默默无闻的做事,妈说银平(二姐的名字)是好人,事实上当时二姐在我们每个姊妹心目中都是这么认定的,“银平是好人”。只不过这好人的实际意义就是有些孬,乡下也有称“好人”是“孬子”的意思,(这是我知事后知道的),以致我每次顽皮做错了的时候都赖给她,“她教的,徐银平叫我做的”,一旦要挨打挨骂时我都这样说,因为妈妈嘱咐过带好“小的",她更不会吱一声,我还懂得最小儿子的特殊地位。
  大概也只有我能够有恃无恐地欺负她,小时从没叫过二姐,跟着哥哥直呼“银平″,还经常笑她笨,掐她打她。尽管她大我许多,也从不回手反抗,挨妈错骂的时候还护着我,好象不知道委屈。长大后才懂,都因为我是“小的″。
 
                     二
  二姐出嫁的时候我有送的,那时小学三年级,只知道好玩,按乡下习俗娘家舅子此时最大,要吃酒席的,回来还有礼物,就吵着跟大哥一起去了。一桌饭,大哥一席,我坐对面,叫二席,有亲娘(姐夫的妈妈),还有姐夫一个不能自立的亲弟弟,再加上几个亲房的陪客,回来也没有礼物,境况远没有我家好,三间土坯房,墙上明显有好多裂缝,屋顶还 是茅草盖的。(其时我家是四大间平瓦房),我不知道二姐当时的心情,只看到二姐离开娘家的那一刻是哭着走的,妈没有出门送二姐,也在房里哭。
  后来知道,这桩婚姻是爸妈做主的,那年月很正常,父母之命,媒勺之言,何况打小就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二姐是决定不了自已命运的,(当时闭塞落后的山村,即使是很有能力的人也把握不了自己),反抗也不起作用的,封建体制的毒瘤还在滋长,山村都这样。
  两只新打的小木箱就是二姐所有的嫁妆,这不是爸妈心狠,爸是老基层干部,有工作的,妈也是当地大户人家的独女,我家境本来就是那块地方算好的,也可能是爸妈被批斗怕了,(文化大革命),爸丢了工作,家里吃闲饭的又多,开销又大,境况已日渐衰弱,加上二姐除了农活和操持家务,实在也干不了别的,不聪明漂亮,还有点“孬”,找个本份的庄稼人嫁了,过个安稳的日子就行了,妈说这就是命。
  从此,我和二姐接触的机会就少了,学校和家屋角连屋角,下课都能回家玩几分钟,保护伞不见了,心里空落落的。然年少不省事,很快就忘了二姐,听说姐夫比二姐大好多岁,懂得心疼人,两口子到现在都没红过脸,吵过架,连妈都说,银平是修来的福。
  庄户人家过日子,平淡又真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想二姐在她自已的家里也是这样生活着,所以很少回娘家。有次不知是谁谈起了银平,说是没得工夫,事堆得如山,银平还要没日没夜的做。
   好在年轻力壮,夫妻和谐,又彼此心疼着对方,也许不感觉累。婆婆死后,二姐又象妈一样照顾着不能自立的弟弟,还是没有一句抱怨,偶尔回趟娘家也不象其他姐姐那样找爸妈倾诉,计较得失,好象不韵世事,又好象没有心烦,更怕别人为她操心,不管谁问她,都只是“还好”二字。在我印象中,“还好“几乎成了她那时唯一会说的话。
   回忆起来,那年月真的只有她没有责怪过爸妈和兄弟姐妹,哪怕受了再大的委屈和不公平,也没有抱怨自已的生活,更没有诉过一声苦,每天与姐夫守护着自己的日子,弟弟离世后,自已又养育了两个女儿,读了初中,都出落得有模有样,也嫁得有声有色,在各自的一方也算过得舒适充实。
  我不知道那些年月二姐是怎么过的,又是怎么把两个女儿哺养长大,只晓得我初三时,她大女儿念小学。她村子里小学只有一.二年级,也离家较远,三年级以上必须在我家旁边学校,到了三年级妈就叫她把孩子放在娘家。

                      三
  后来我念书离家越来越远,回家也越来越少,心目中二姐也越来越模糊,就谈不上去看她,当兵又到了浙江温州,几年仅一次探亲假,记得探家那年,是急着要去看看二姐的,毕竟读中学以后就没见着,一晃好些个年头。妈嘱咐我赶回来吃午饭,说是我去了她急,没啥招待我,又误她干活,大哥平时去也不吃饭之类,我方始体会二姐日子的艰难。那时二姐已做了新屋,老地基,还是三间,只不过变成了瓦房,宽敞明亮了许多。我到时,门是锁着的,二姐在家西首老山冲自家地里,我爬了好长时间山路,又撵到田埂上,故意不声不响,二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是小的”只是不太确定地问道。
  我是自报在二姐家吃饭的,看得出她高兴坏了,抱起地里一乱爬的小孩要到另一个山冲里喊做事的姐夫,我拦住了,反正姐夫午饭也得回来。
  二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腊肉和几个存放了很久的鸡蛋,我说自已不吃腊肉,知道菜园地有青菜,菜缸里也有淹菜,就要了。二姐坐在灶门前添柴把火,(山村的灶台是土砖堆砌起来的,体积都很大,多是占一整间房屋,一般都是大小两口铁锅,大的煮猪食,小的供人用,一个高大的烟囱穿透屋顶,自然排烟,灶台面好过一点的人家会用石灰粉刷,二姐家没有)我自已上灶台炒了鸡蛋,青菜和咸菜。
  走的时候,二姐满是歉意,说怠慢了我,没來过(其实她结婚我是来过的,她记不住了),么(没)得酒喝也么得东西吃都么吃饱,对不起“小的″,好象欠了我什么似的。
  真实的讲,那是我到现在为止吃得很舒心的一顿饭,因为和二姐聊了好长时间,也讲了我小时故意害她挨骂,欺负她的许多故事,二姐又笑嘻嘻的说记不得了,也向我透了些许心迹。
  我知道二姐没有责怪我直到现在才登门看她的意思,也不会计较我小时候对她的伤害,二姐就是这么实诚,甚至有点木纳,也不问我啥时候回部队或者回趟娘家送送我,但却没有半点虚假。
  大哥就曾叫她为“实心粑”,回部队后我也常想起二姐,每次寄书信回家几乎都问过二姐的状况,仅此而已。
   后来,我在南方扎了根,成了家,回老家就更少,直到妈妈去世那年才又见着二姐,听说她是关着门来的,说是要陪妈最后几天,却没有哭。姊妹几个都说她最象妈,她自己也说本来就象。妈出殡的那天中午,只有她没吃饭,她说吃不下,心口痛。但她不知道,其实妈最放不下心的也是她,生前就不止一次的叮嘱我们,有能力的时候多帮助帮助银平。
  当时我心情也差到了极点,二姐哪天回的家都不清楚,在我收拾行旅准备走的当晚,姐姐们都巳离去,记得跟大哥聊天,知道一些二姐的近况,大哥经常去看她。
  又过了些年,有一次回老家,大哥就告诉我银平只信我,叫我回来了无论如何得去一下她家,大哥问有什么事她也不说。其实是她前一年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换成了10个银元,一个外地贩子到了这山冲,哄她说存银元当传家宝划算,到时候一个就值多少钱多少钱,会发大财,二姐不知哪里听说,吹一下放在耳边有响声就是真的,信了,掏出了家里仅有的1000元钱,本来说好10个要2000元,见二姐实在没有油水可骗,就1000元成交了。我到二姐家,见二姐从箱子底翻出了一个布包,一层层剥开后要我看真假,用她自已的话说,对两个女儿(已出嫁)都没讲。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从口袋摸了1000元钱给二姐,说这银元我要,是真的,叫二姐包起来好好帮我保管着。
  关於这事,我是能理解二姐的,长年累月呆在那个山冲里,即便到本组另外一个人家,也得翻一座山岗,出嫁后,出冲走得最远的路,也就是回趟娘家了。所以,二姐几乎是和外界隔绝的,见识愈少,思想愈单纯就理听当然,何况缺心眼,打小就固执的认为每个人都会和她一样,是不会骗人的。在她的世界里,自给自足惯了,平日不求人,也用不着跟外人打交道,突然出现一个“好心人”,上当受骗在所难免,只是到今天二姐对那个外地“好心人”还心存感激。
  凭心而论,我真的没有为二姐做过什么,在她最艰难的岁月,我是孩子,帮不了尚情有可原,但后来上中学懂事了,分明能帮二姐干一天活计都没有做到,再后来离开家,又俗务繁忙,无暇顾及,更为关键的是,缺了二姐对我小时候一样的那份心,少了那份真和情,真的愧对了二姐对我的那份好。
   在二姐和姐夫的苦心经营下,日子有了起色,孩子也渐渐长大,家境逐渐好转,又重盖了新房,还是在那个山冲,二姐依旧在田间地头,清瘦如竹的身躯里还是能量满满。直到孩子都出嫁,自已也慢慢老了,“老了不中用,只能做些轻活”又成了她的信条。
  细究起來,二姐不多的话都很真实,也很有道理,她说离不开这山冲,田地都在这里,没有办法。其实,不管是她对山冲,还是山冲对她都有了感情,都有了太多的付出与牵挂,她不想离开,也不用别人帮忙,说是那么艰苦的日子都过来了,还怕什么,慢慢来就照。
   人是因为无私而不怕,因爱才有家,高尚也是因为有了不求索取的付出,心是人的起源,善是人的本性,心理是人的归宿,心灵才是人的根本。二姐不懂这么深奥的哲理,但却在践行着,每天都在付出,尽管对国没什么贡献,但对家苦心经营,恩重如山,也在为这个和谐的社会无私努力,身为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农村妇女,对上无愧,对下有恩,对人诚真。她不要懂什么,每天全凭心性做着一个农村妇女该做的一切,实实在在做人做事,这人就是大写的人。
   我很幸运有这个姐姐,也可能是女儿们教的,50多岁后,她居然能认出自已的名字,而且能写出来。
  这就是二姐,现实生活中,真的很要强,很独立。翻开记忆的碎片,确实找不到一句有困难,要帮忙之类的言语。从不索取,有恩于我也不图回报,既便我有能力了每年象征性的给点生活费,她都要还我,后来干脆连我去看她,带东西都不要我进门。为此,她常跟我急眼。
  人因心灵的纯真而高贵,社会因品质的纯正而强盛。
  对此,我也曾做过反省深思,帮助是什么?我又能帮二姐些什么?二姐真的不需要帮助?她就明确地告诉我,党的政策好,政府已经把她家定了五保户,每月都有生活费,看病也不要钱,自已地里每年摘茶也能卖个零花钱,没有了后顾之忧,唯一愿望就是有生之年来我这里住上几天。
  好在现在我又迁到了安庆,离二姐越来越近,这愿望我一定会帮二姐实现的。
  我不知道二姐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累,但从她很少的言语里与平和的心态中我读到了质朴,坚韧,执着和无畏,那份可遇而不可求的真、善将会使我一生受益,她那不等不靠,不向困难低头,不烦别人的品性也会一直激励着我。
   二姐真的是个好人。
 
   徐冰清,男,1967年生,大专文化,先后从事过军人,记者,机关秘书,商业法人等工作,原香港国际经贸导报记者,温州晚报记者,中国社会经济调查中心文研部创作员,安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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