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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metown Central Plains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作者 | 琉璃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大姐，是我大舅家的大女儿。今年已经三十又七了。 大舅和大妗子一共生了五个女儿，计划生育加上抚养困难，送出去了三个，我是老四。送出去的女儿都是给了比较近的亲戚，说是这样什么时候想了，他们二老还能去看一眼。生下来的那晚，我就被送到了姑姑家。所以对我来说，姑姑就是生我养我的妈。大舅和大妗子，就只是妈妈的哥哥和嫂子而已。所以大姐，表面上是我舅家的大表姐，其实是与我血浓于水的亲姐。大姐叫冬梅。小时候，我总是一口一句“冬梅姐”、“冬梅姐”地叫着。现在，很偶尔的时候我们见了面，我也还是这么叫她。可是最近这几年，在我心里，一想起她，便只想喊她一声：大姐……不知是不是因为是家里第一个女孩的缘故，大姐从生下来就不被大舅和妗子待见。在我的记忆里，大姐吃喝和住，从来都是在外婆家，也就是大姐的奶奶家度过的。有时候白天会回大舅家那边吃一两顿饭，晚上睡觉再回外婆家。外婆家和大舅家，中间只是隔了几户邻居，几步路就走到了。小时候一放暑假，我总要去外婆家住上一段时间，就是为了和大姐、二姐黏在一起玩。两个姐姐非常疼爱我，夏天给我包指甲，傍晚时带我去河上洗澡，切西瓜给我吃，白天在竹床上打扑克牌，从玩比大小、接竹竿到交公粮、斗地主等，或者是看她们编各种辫子，早上在吆喝的油条摊上买油条，天快黑时去红薯地里掐一把红薯尖回来炒……那些记忆里好像不怎么有大人的影子，就我们仨，到了饭时去和面轧面条，粗茶淡饭姐妹仨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要是哪个暑假没有去住上几天，便总会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年少不知愁滋味，但那时的大姐应该已经知道了。每次暑假我回去住的时候，恍惚有亲戚或者是大妗子本人，戏逗我让问她喊“妈”。这个字我是怎么也对她叫不出口，因为记忆里，哪怕是过年的时候，我不曾从她手里接过一颗糖。每年在她家住的那段时间，她也并没有对我多么好。印象非常深的一个夏天，她带着我和大姐二姐一起去桥头街。在一家衣服店，给大姐、二姐每人买了一身衣服。大姐说，给璃璃也挑一身。妗子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嫌她多嘴。为此，回去一路上大姐都气鼓鼓的。后来两个姐姐上了初中，我还在读小学。有一年暑假，我又去常住。一次玩耍的时候，大姐说，将来等我出去挣了钱，抓回来的钱咱仨一起花。那时候，我觉得大姐的眼里是有光的，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上了初中的她，已经开始有些叛逆了，敢拎起椅子和妗子对着干仗了。妗子说话她不服，俩人经常吵架。后来大人们觉得，是从小把大姐丢在外婆家养的缘故。于是，初中以后，大姐基本上吃住都回自己家了。可是，这依然没能缓和她和妗子的关系。我初一时，两个姐姐上初三。担心我刚离家住校不习惯，大姐二姐去宿舍看我，还给我塞零花钱。有那么一两次过星期的时候，我没有回家，跟着姐姐们去了大舅家住。到周日下午要回学校的时候，大姐理直气壮地要求妗子给我准备一些零用钱。后来究竟给没给，我已经忘了。但大姐几次想要为我争取的样子，深深地记在了我的心里。她亲我，知道我是她的亲妹妹，总想我过好，不受委屈。大姐二姐初三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只想让她俩快点出去挣钱的妗子，找了一份保姆的工作让大姐二姐干，好像给一户人家看小孩。干了没多久，太累。当过民办教师的三姨看不下去，劝说妗子让她俩回来继续上学，于是两个姐姐又一起去上了职高，学的计算机专业。大姐对学习总也不感兴趣，或者依我现在的理解，当时十六七岁的她，对生活已经有了一种深刻的认识。职高没上多久，她说想要学美容美发，那几年确实挺火的一个行业。但前期要交学费，学到后期才能挣钱。妗子不答应。无奈大姐再次辍学，踏上了北下的列车，打工去了。从这个时候开始，大姐二姐的命运开始走向不同的轨迹。或者不，确切地说是从一生下来开始，就已经是不同的人生了。同样的爹妈，同样是女孩，一个从小丢给奶奶管养，一个带在身边疼爱有加。我的大姐，她没有享受到过温暖的父爱和母爱。早期的那一点精神滋养，都是外婆给的。刚去打工时，大姐是跟着亲戚们在一个厂里待着的，为了互相有个照应。可是过了没多久，一起干活的亲戚们给大舅打电话说，冬梅跟几个河南的老乡女孩一起跳槽了，怎么劝都不听。大姐给家里打电话时，家人劝她回去她也不听，没法只好由她。又过了一段时间，就听说大姐出事了。原来当时厂里有个男孩追她，大姐和人家谈了恋爱，不知怎地，就被骗了去。当时年幼的我也不懂是被骗去干了什么，总之是什么不好的事。在半路上，大姐胃病犯了，疼得死去活来。那些人把她送到医院，一问，说下来得3000多医药费。于是他们把大姐扔到火车站，一走了之了。大姐孤苦无依，倔强的她在街头挨冻受饿撑了三天三夜，才找车站的工作人员给大舅打回来电话。接通后，她说：“让我奶接。”听到外婆声音一刹那的大姐，再也憋不住心里的委屈，哭着说：“奶，我被人骗了。”于是，大舅和另一个长辈便着急忙慌地坐上去广州的火车，把大姐接了回来。回来后的大姐，似乎是变了个人。有一次我去看她，吃过饭后，她不是像之前一样收碗洗碗，而是坐在那里发呆，一会儿自顾着笑，一会儿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你问她，她不知道她说话了。当时的年代，人们不懂心理学、心理咨询，就是单纯认为大姐得了精神病，然而看病也没有很好的去处。三姨给妗子介绍了老中医、神探大仙儿等，各种法子都试过。有一个精神科老中医的药有效，但需要长期服用，妗子带大姐去看了两次，便不再去了。妗子对亲戚们说吃这药挺有效，好多了，不用看了。但一圈亲戚都知道，她是嫌花钱。再加上，当时有人给大姐说媒。中间人似乎并不清楚大姐的情况，而大舅和妗子也想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转手，最终，大姐被他们匆匆又草草地嫁了出去。在我高三，也就是2007-2008年的时候，大姐生了第一个女儿。结婚以后的女儿，尤其当了妈，可能就体会到了为人母的艰辛。大姐不再和妗子对着吵架，反而时常回去看他们，给他们买东西。然而，妗子却不是一个好的丈母娘。她在大姐耳朵边儿，叨叨一些不该说的话，诸如如何掌握家里大权、如何对付婆婆等一些瞎包伎俩，令本就脑子不太清醒的大姐和姐夫常常生气。大姐的脑子是越气越糊涂，对她妈信得真，不允许我妈和这些姨们说妗子半分不好。每次她生气受了委屈回到娘家，手里有钱、大包小包的时候还好，能吃上两顿现成饭。要是空手回去，住的时间又久了一点，妗子的脸就会拉得老长，嫌弃她没用，赶她走，连大舅也骂她。二姨三姨家她都住过，一住一两个月，本身就是个病人，住在再亲的亲戚家里，也把亲情消磨得所剩无几了。对二姨三姨教她的一些生活智慧，她完全不认可，并认为那是人家在变着法儿地赶她走。二姨三姨出力也不落好，最后心也凉了。没有人再主动去理会大姐家的事了。大概是2010年，大姐的第二个女儿出生了。连着两个都是女儿，婆家人不大愿意了。加上一个难缠的见钱眼开的丈母娘，大姐又常像神经病一样一出又一出地找事，姐夫的忍耐也快到极限了。大姐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她经常前面在锅里加上水烧，后面就把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家里的电锅不知烧坏了多少个。疑心病也越来越厉害，出门一趟回来就觉得这院子里有人来过，这扫帚被人动过。婆婆想着她带孩子做饭艰难，给她盛好饭端过来，她觉得饭里有毒人家要害她，把饭倒掉也不吃。人家说帮忙带孩子了，她觉得婆婆会虐待女儿，不让带……这样的性格和为人，自然也没有处得好的邻居。有时候会站在大门口骂上一通，总是一些有的没的自己想出来的由头。没有主见甚至说没有脑子的大姐，在妗子的怂恿下，和姐夫离了婚。她孤身一人回到娘家，迎来了一番痛骂和推搡：“你离的什么婚？分到了钱还是东西？”听了这些，心灰意冷的大姐，半夜里，走过黑漆漆的夜路，回到了姐夫家。两个孩子，那几年正是媳妇不好娶，姐夫也接纳了她的回来。大姐的病依旧时不时犯着。她身材瘦小，像小学五六年级的女生样子。每次犯倔，姐夫拿她没办法时，就会动手。这么些年，大姐的胳膊脱臼无数次，已经成了习惯性脱臼。稍微拿个重东西，胳膊都会掉。面黄肌瘦，头发很久才洗一次，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穿着打扮像四五十岁的农村妇女。脸并不沧桑，但双眼空洞、呆滞。生活的巨轮无情地滚动着，碾压着。大姐迎来了她生命中的第三个孩子--还是女儿。姐夫很失望，在医院时，他和大姐商量，和临床的那一家生男娃的换一下，人家想要个女娃，父母双方都愿意换。大姐虚弱地躺在床上，却无比坚定地说，不换。姐夫赌气加混蛋，扔下大姐和刚出生的三女儿，从医院一走了之。我那可怜的大姐，半夜里饿得实在受不了，只好给住在县城的三姨打电话，说：“姑，我饿。”从大姐结婚起，我们见面次数就比较少。一年两三次，到后来一年一次，现在好像有一年多都没见了。见面次数少，时间也短，每次没有机会说上两句话，就要分开。从没有听大姐谈起过她的这些心酸事，每次见总是笑着问我过得怎么样？老公的生意怎么样？闺女怎么样？要吃好，注意身体等等。在第三个女儿出生前的那次过年，在串亲戚的半路上碰到，大姐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给女儿，说是压岁钱。那一刻，我的心揪着。我那脑子不清醒还有着病的大姐啊，在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麻的时候，还不忘记亲我，亲我的孩子……写到此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出。为我可怜的大姐，为她对我的不能忘怀的亲情。三个女儿，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拉扯大的。姐夫跑工地，离家多，还不懂心疼人。听我妈说有一次姐夫不在家，大姐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站在院子里骂起了大伯子哥，指名道姓地骂。两兄弟的院子就挨着，听到声儿的大伯子哥二话没说，来到大姐家院里，操起一根铁锨把儿，一记闷棍打在头上，大姐顿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当时还好孩子们都上学没在家，直到傍晚姐夫回来，才看到躺在血泊里的大姐，还在昏迷着。然而此事，终究没有了下文。姐夫一家都认为大姐该打，姐夫始终没有任何要为大姐讨公道的意思。事情传回了娘家，大舅不管。是小舅，心疼大姐，只身去了姐夫家理论，对着姐夫一顿耳光扇下去。可是，再怎么样的惩罚，也不抵我大姐内心受到的那么多伤害。在娘家，是女儿时，她不曾被父亲母亲温暖。在夫家，是妻子时，她不曾被丈夫呵护庇佑。日子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苦了，苦到她觉得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有一年夏天，她在一次和姐夫生气后，买了一瓶百草枯喝了下去。人拉到县医院抢救，当时我也在场。出急诊的其中一个医生，是我同学，也是我们的亲戚。他认识大姐。当时其他医生都说喝了这么多，估计不行了，要放弃抢救。同学坚持说再试试，再试试。掐人中，电击，洗胃……最终把大姐从死神身边拉了回来。这应该不是大姐唯一的一次自杀，她大小有过几次我记不清了，但这是我在场也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医生掀起衣服电击，她的身体瘦得让人看了心疼。在死亡面前，什么尊严都没有了，有的只是苟延残喘的肉体，挣扎着，煎熬着。这都是在第三个孩子出生前的事。我印象是第三个女儿出生以后，大姐坚强了许多，没有再寻死觅活。也许是孩子多了，她真正意识到了必须为母则刚。如果她不在了，几个女儿将何去何从。不知是命运的垂怜，还是新一轮磨难，大姐的第四个孩子来了，是儿子。在怀孕期间，听我妈说，姐夫把大姐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听了，仍不免觉得有一丝酸楚。四儿子顺利降生，姐夫一家乐呵呵的。农村人的习俗，家里头一两个孩子是兴送米面的，后面再有孩子，就不再一一告知了。所以，三女儿和四儿子，我基本没怎么见过。这些年，听到关于大姐的消息越来越少，也许是日子过安生了些吧。儿子出生以后，姐夫生意失败，为躲债出去躲了将近一年。这一年间，他想办法通过亲戚隔段时间给大姐打些钱，很久才偷回来看一次孩子。一直到去年，攒了一些钱还了一部分债，才敢回家来住，大姐的日子过得也是磕磕绊绊。关于大姐的孩子，我原本以为这辈子已经画上了句号。哪成想，今年，再一次听说大姐怀孕的消息。亲戚们都觉得可以不要了，四个就够多了，而且儿子也有了。可是，只有大姐，觉得这个孩子既然来了，就该生下来。
我不知道大姐在坚持什么，还是觉得“5”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们本该是亲亲爱爱的五姐妹，却四下分离。所以，她凑够了五个孩子，便一定要把他们全部好好养活大并来证明什么吗？从那次之后，我没再听说大姐的什么消息。按月份算，可能此刻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我苦命的倔强的大姐啊！高考填报志愿，我试着填了心理学。为我高中时代那些不可捉摸、无处安放的情愫，为我那婚姻不顺曾经“中邪”的小姨，为我苦命可怜而又倔强的大姐。我曾设想，学成回来，凭我之力，能解万人之伤痛。不曾想，命运的牢笼如此坚固，连我自己也被禁锢其中，挣扎了这些年才得解脱。大姐用她的一生，都在治愈不幸的童年。缺乏心理营养的少年时代，让她无法抗拒和分辨年少时来自陌生异性的嘘寒问暖。她以为遇到了人生中的温暖，以后可以脱离苦海过上幸福的生活，殊不知却是跳入了更深的苦海。中年的她更是没有父母的心疼和丈夫的体恤，即便是她试着去原谅父母，去孝顺父母，换来的却永远是父亲的漠视、指责、谩骂和母亲毫无底线的索取。生了三女儿后的某一年，大舅出了车祸住院。大姐听说后第一时间，拖着三个孩子要来医院。孩子们小，等班车越急越等不到，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看她的外相，故意骗她，二十几里的路要了一百元车费。来到医院，在场的亲戚又是心疼又是责怪，埋怨她不该这么冷带着孩子出来跑，还被司机骗。而她，是一定要亲眼见到大舅没事才放心。大舅出院后，她隔三差五地买排骨、鸡鸭等回去探望，而这些并未能令大舅和妗子多么善待她。他们只觉得理所应当。他们忘了之前有一次，大姐已经出嫁，回娘家来和妗子吵了几句嘴，大舅就打了大姐一顿，一脚把她踢到门前的沟里。他们忘了，多少次姐夫和大姐生气，都是因为大姐把姐夫给她的家用给了妗子保管，而等到大姐需要用时妗子却说早没了。他们忘了，这个女儿也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是从一出生他们就嫌弃她把她丢给了老人喂养。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在大舅家一点儿也不成立。可越是从小不被看见的孩子，长大后越是会孝顺父母。因为她一生都想得到认可，都想被爱。内心中原本有的那点外婆给她的爱，在年轻时便被坏人骗得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大姐人生中仅剩的一点力量和温暖，她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孩子们。她用尽身上的最后一缕气血，也要赋予她的孩子以生命。纵使她自己的一生如草芥般，如浮萍般飘零，心灵居无定所。任凭生活的滚滚巨轮打压、蹂躏，把她碾碎压扁，大姐仍然像她的名字“冬梅”那般，在凛冽的寒冬，绽放着自己的坚韧与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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