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大家昨天过“花朝节”了吗?是怎么过的呢? “花朝节”是一个近些年才被频繁提及的“传统节日”。比如,国内最早以“花朝节”或“花神节”举办大型活动的杭州、南京等地,都是始于2011年,如果以“首届花朝节”作为关键词,则许多更是近三四年才开始举办的。 ![]() ![]() ![]() △ 新闻图片 与《为何「小年」的日期,竟然有这么多种答案?》相似,“花朝节”的日期也十分不统一,百度百科里提到的日期就有二月初二(也就是“龙抬头”这天)、二月十二、二月十五、二月二十五等等,选择之多,令人眼晕。但它与“小年”也有很大的不同,“小年”虽然日期不统一,但各地对于自己的“小年”都有比较肯定的答案。即便手机日历里有“廿三北小年,廿四南小年“这样的标识,但对于各地的人们来说依然是比较难以撼动他们本来算惯常使用的那个日期。 所以,它们之间的区别就显现出来了。“小年”更接近“传统”的范畴,即传承有序,而“花朝节”更像是一个被“找回来”的节日,大家对它的所有印象几乎都是来自于网络、景区等。虽然这些信息并不一定等于虚假,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隔得太久的“还原”其实约等于“新建”了一个节日。 探寻花朝:近乎失忆的陌生 “花朝节”对于我们而言有多陌生呢?《1980年以来中国花朝节研究综述》一文里差不多就有解答。虽然文章研究的对象是“1980年后我国花朝节的研究现状”,但从这些研究选题趋势可以看出,整个过程竟然是从“花朝释义”开始的,也就是说起点在“花朝是什么”而不是“花朝节从哪来”。 ![]() △ 《1980年以来中国花朝节研究综述》文章表格 而杭州准备恢复“花朝节”的一些资料里,甚至还认为这是一个杭州独有的节日。首届的时间点也并不在农历二月,而是另外设了一个看不出根据的日期。 ![]() ![]() △ 相关内容截图 从这些都可以窥探出,十几年前人们对于“花朝节”的陌生程度。正是源自于这种“失忆”,对于花朝节的研究也就有了许多值得商榷的部分。 首先就是古代文学中所提到的“花朝”二字能不能直接解读为“花朝节”,这也是花朝节研究的发端:花朝释义。这个问题会带入到花朝节的起源,有的观点将起源落在南朝、晋朝,论据的表示文学上使用“花朝”一词的时间;还有的观点能推到汉代,则是扩充了“花朝”的意思,将类似的文学内容也一并算在内。 ![]() △ 花朝月夕 又由于花朝节有百花生日的寓意,扑蝶会、祭花神的节俗等,在史料匮乏的情况下,也会将有相似活动内容又处于春季的也算作“花朝节”的依据。这当然是不严谨的,却是“花朝节”溯源考证所必须要面对的匮乏现状。 还有对于“花朝节”日期的解读也充满了各种臆想。比如,百度百科又一次以南北划分了节期,认为由于“我国南北气候条件不同”,所以南方过二月十二,北方过二月十五,现在网络上的古风爱好者大多也是遵照这个规则,但经历过《为何「小年」的日期,竟然有这么多种答案?》的我们当然猜到节期才不会这么简单呢! 如宁波地区的明末清初的方志里“百花娘子生日”设在了“二月初二”,清乾隆时期泉州府志里“花朝”却在“二月十五”。没道理宁波比泉州暖和13天吧! ![]() ![]() △ 今年农历二月十五的宁波与泉州天气对比 可见气候会影响花期,但不一定影响花朝节的节期。更何况,我们已经聊过很多次农历的设定规则了,农历二月是暖是冷充满了不确定性,远不如节气来得准确。 发现花朝:镜中不出水月 这里其实引出了另一个我想谈的问题,如果我们要找回“花朝节”,应该从哪里去找? 虽然“花朝节”对于很多人是陌生的,但它也并非无迹可寻的,也并非当时杭州打算恢复时某文章所认为的杭州独有。花朝节其实直到清代也依然十分兴盛,清宫在花朝节会上演专门的节令戏,而曾经在汉服圈流行过一阵子的清代花神衣,也会在此时穿着献演。 ![]() △ 清光绪,八月花神衣 尽管只有一些零星记载,但也可以看出,明清时期的花朝节与唐宋有个很大区别,就是将花神崇拜拟人化了。现在已经比较难找到的花神庙,在明清时或许和城隍庙一样普遍。《点石斋画报》里对于花朝节里演剧和酬神都有刻画,其中就有花神庙中的景象。 ![]() △ 《点石斋画报》 有意思的是,在这个画面里,“祝花神诞”的是男性,而接受跪拜的花神们也是有男有女。清宫旧藏的十二月花神戏衣也可以体现出这点,这些花神衣根据每个月的花卉不同,从色彩、纹样到款式都各有特色,不仅显示出花神戏的隆重,也可以看出当时参演的花神也是男女对半,并且各种行当都有。 ![]() ![]() ![]() ![]() △ 花神衣 《晚清民风百俗》一书里摘了《点石斋画报》的图,却很对画中除了出现了“花王”,还配有十三位花神感到疑惑。其实民间对于花神,不仅是指代的花卉、人物不确定,就连人数到性别都是不固定。十三花神一般是带了闰月。 ![]() ![]() △ 年画中的花神,《中国木版年画集成 上海小校场卷》 ![]() △ 花神图,潘振镛 颠覆现在对于花朝节、花神崇拜认知的还不止于此。从传承下来的“花朝节”活动看,和目前网络上谈及的、景区里再现的花朝节也有很大的区别。比如,除了十年时期基本没有断绝的武汉市新洲区旧街镇的花朝节庙会,它有一些很有意思的特点: ① 它有非常具体的祭祀对象,即当地适宜种植的“棉花神”,而非笼统的百花或十二花神,这就对了当地的人民而言更有价值; ② 它也有非常实质的活动内容,即产生“物质交流”的庙会,上世纪五十年代起改名也是改成“旧街物质交流大会”。交易对象主要是农具、牲畜和生活资料等,这就满足了当地人民的切实需求。 ![]() ![]() △ 2002年(左)与2018年的新洲花朝节活动 ③ 它有民众参与度较高的“庙台戏”等娱乐活动,早年是由富庶人家出资,而后则是zf搭台,这对聚拢人气也有很大的吸引力,照片中的盛况也几乎是《点石斋画报》的翻版。 ![]() ![]() △ 2002年(左)与2018年的新洲花朝节活动 ![]() △ 《点石斋画报》 ④ 它还有旧时庙会活动非常重要的宗教核心,即当地的庆福寺。后来庙台损坏后就改在了河滩,会期时在河堤上临时搭建戏台。 ![]() ![]() △ 2002年(左)与2018年的新洲花朝节活动 这些原因都使得当地的花朝节庙会可以长达三天到一周,是当地非常重要的物资交流中心,隆重程度仅次春节。虽然名气上不如杭州等地,新洲的花朝节旅游活动却是始于2003年,只是它预设的发展也和现在我们所接触的花朝节不同。 ![]() ![]() △ 2021年的新洲花朝节活动 杭州、苏州等地这些年也都在努力“重建”花朝节,画风和新洲截然不同,更像景区旅游的一般性“造节”项目。比如去年杭州西溪的花朝节活动,除了提供给游客在景区的“原生态花卉营造步移景换的花朝胜景”游览体验,可以对应节俗的只有“科普中草药知识”,以及“汉服队伍进行了立体式花朝大巡游”。 ![]() ![]() △ 2021年西溪花朝节活动,新闻图片 古风爱好者会格外在意最后一项,但事实在在普通游客看来它和其他节日或没有节日的日子里那些景区表演并无差别。 ![]() ![]() ![]() △ 各地花朝节新闻图片 套用网络流行语大概就是,你看“花朝节”皆是“诗与远方”,实际上节俗大多只是“眼前的苟且”。因为从旧街花朝节不难看出,当地的节庆活动之所以可以长盛不衰,需要以“民”为重,将每一种活动都落在当地民众的需求点上。 恢复花朝:传统如何逢迎期待 新洲旧街花朝节其实更似一个春节的收尾和春耕的准备,以及春季的农贸交流会。这点上,意义的确和二月二很相似,这样看也就比较能理解有些地方的节期可以“偏差”到另一个重要的节日上去。 ![]() ![]() △ 新洲花朝节活动,新闻图片 至于景区们看似大力挥舞着找回“花朝节”传统的旗帜,却并不能拿出与文献记载、民俗传承相匹配的活动,其实也是一种“眼前的苟且”,毕竟谁还不是为了拉动一下经济呢! 只不过,当下的节俗开发趋同性太强了,花朝节除了占了花字,大家对它并没有格外的认知。可能会有人说,花朝节有花不对么?但花朝节的节俗里还有扑蝶、斗草、挑菜、占侯、赏红、看戏等等,这些虽然很难在游客中体现,但在汉服表演里呈现还是很容易的,但事实上这些依然缺失。 ![]() △ 《点石斋画报》 在汉服团体内,“花朝节”还衍生出类似选美的活动,或者举办花神竞选赛事,或者在当地的活动中扮演花神或祭祀花神的主祭,这些似乎反而成了花朝节的重心。但摆到传统层面上,扮演花神更似节令戏的一部分,或者是庙会活动中的某个戏台表演,没有类似选秀的竞选意义。而很多活动里,把花神当作主祭就更奇怪了,花神是被祝寿的对象,而不是让他们去祝别的什么对象。 ![]() △ 花朝节新闻图片 ![]() ![]() △ 民国时期,百花表演合影 问题的根结恐怕在于,大家到底要的是花朝节的“名”还是它的“实”?诸多传统节日之所以喊了很多年,依然处于口头呼唤的原因,就是大家对于传统的期待和传统的现实并不匹配,所以往往是喊得越大声、丢三落四得越严重。太多出于对节日重建后的诗意想象,其实只是想象,这种想象被戳破却总是伴随着“你们是不是见不得我们过好日子”的奇怪愤怒,现实的柴米油盐为啥就不好呢? 此外,很多古风爱好者将花朝节都当作汉族节日进行宣传。事实上,花朝节不仅不一定诗意,而且相似的节日印记在少数民族聚居区反而可以找到更多留存的痕迹。这当然有很多种原因,其中一种是我们之前说过的的《民族考古学:历史留在现代世界里的“冰箱”》,所以很多事都有两面性。 ![]() △ 壮族花朝节,广西图书馆 花朝节的节俗实在是太没有特定的指向性,要符合节期在农历二月初二或十二或十五,活动内容大致与花相关,这样的节日能举例的实在是太多了。它们可能是源自于中原地区的传播辐射,也可能是源自于本民族的花节,毕竟这个时候迎春赏花本来就是应分,不是多难的“发明”。当然,互相交融影响,尤其在杂居的区域,这种可能性就更高了。 ![]() △ 《1980年以来中国花朝节研究综述》文章图表 花朝节的节俗不够鲜明稳固,这可能也是导致它衰弱的原因。赏春游玩,三月三也可以啊;劝农春耕,选在立春在农业上意义更大;其他诸如赋诗、宴饮、看戏、庙会等等,其实大多数节日都可以。日期相近、节俗相似的节日本来就会互相渗透,这个在《“清明”是怎样干掉“寒食”和“上巳”的?》里也已经举例过了。 毕竟,如果按照每个有记载的节日古人都要过一遍的话,古人恐怕比橙色购物软件的促销还忙,促销还有个15天保价期呢,古人估计得隔三五天就得过节赶集祭祀看表演,这谁受得了啊! 现在,网络上基本达成了寻找传统的共识,但是传统在哪里呢?尤其,现在的民俗基本是依赖网络传播,和以前的那种口耳相承有了很大区别。 之前在《这些民俗反而很冷门?国家级非遗中的“传统七夕”》就聊过,哪怕对于大多数人十分熟悉的“七夕节”,依然存在着大量网络传播以外的地方节俗。那些不有名么?当时在文章里举例的可都是国家级非遗,要知道很多网络谈论的非遗只是地方级的,有的甚至根本就不是非遗。所以,你听得多,不等于你了解。 传统节日从来不是保护传承一个节期和节名。列个日期和名字,再加两句风俗,那我列个表格就行,这个表格我十几年前就还真的列过。拿出那样的一个表格,然后十几亿人都过一样的,真的好么? 我们在找花朝节,还在找很多节日,但它们不仅仅只有一个节日名称和一场景区表演,然后变成几张朋友圈的照片,而是曾经真切地世代传承过的文化。 感谢阅读,喜欢请记得分享哦^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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