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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人世间”故事|外公和我(汪舒)

 ssqsqzws 2022-03-18

五岁时,父母因工作调动进了县城,而我留在了外公身边,一托付就是四年。

外公家在中云镇的大马路边上,一栋两层楼的鹅黄宅子,一楼家人住着,二楼留给来来往往的外地商旅行人落脚,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外公家是90年代初正儿八经的民宿。外公膝下有两儿两女,孙辈儿连我五个,年龄相仿,我们五个最调皮难带的时候几乎都由外公外婆养大。外婆是太外婆的长女,太外婆也和我们住一块,儿时印象里的外婆长得很漂亮,直到今天也依然是个很皎洁的老太太,很像《橘子红了》里的归亚蕾。

外公的老照片

外公非常爱干净,屋里一直拾掇得整洁,家里的物件再陈旧,也总是擦得明亮。婺源的宅子大都带着小院,后院里除了几块整齐的菜地,还有些花花草草,都是外公亲手种的。平日除了打理菜园子,每年还要种上几株茉莉,天晴时把花摘了洗晒干净,混在茶叶罐里,茉莉花茶是他的心头好。每天早上外公都要给太外婆端上一盆洗脸水,帮太外婆洗漱完穿上青衫靛袄,小心翼翼扶着坐在堂前的摇椅上,再泡上一杯热水放在旁边的板凳上,数年如一日。

儒雅的外婆

外公一定是家里每天起得最早的,早上天刚露微白,在院子的井里打上一桶水,烧开后装进几个画着牡丹花的热水瓶,热水瓶上写着一行小楷——“施五成同志,退休于许村镇政府一九九三年九月”,那是外公退休时镇政府所赠之物。外公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硬朗不少,这也许和他多年来规律的作息有关,每天早晨用肥皂打湿毛巾洗脸,用青花大瓷杯泡上茉莉花茶,坐在厨房的灶前生火,等火起了,外婆便挽起袖子给大家做早饭。西南乡人喜欢喝粥,外婆炒上一盘萝卜丁虾米下稀饭,再蒸上一碟子糕,给我们几个孙儿一人一个土鸡蛋。寻常烟火,三尺灶台,有人说,生活其实不过是一日三餐四季,而厨房的温度,就是这个家庭的温度。回想起自己的童年,第一幕必定是那个雾气腾腾、充满着烟火味儿而又温暖的厨房。

从小到大,我从未看见或听说外公和谁红过脸,永远是“你好!谢谢!没关系!”的佛系三连,对人热情热心,人缘极好。我从小就是个倔脾气,六岁那年,有一次晚饭后突然想念县城的父母,不吭不响一个人朝着县城方向走了很远,外公急坏了骑着自行车找到了我,回家后我赌气拿小刀刮着八仙桌的边角,外公抽出扫把的竹枝举起,装作要抽我手的样子,我见状也装作哭腔:“你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打我一个六岁的小孩子,不脸红吗?”外公笑着抱起我,“真是个鬼机灵,一点都不像我们施家的。”

儿时的我和妈妈

夏天,外公总爱穿白色的旧棉背心,随手拿着一把蒲扇。一到晚上,二老抬着竹床放在大门口的空地上,打上一桶井水擦上一遍,哥哥弟弟们和我并排躺着数星星,外公坐在一旁拿着蒲扇赶蚊虫。从小我并不是个嘴甜的小姑娘,话不多,总是偷偷地问外公:“你喜欢谁多一些?”外公就会说,“你自己琢磨琢磨。”我说,“你肯定最喜欢弟弟!”外公笑了,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都喜欢。但我悄悄喜欢你多一些!”听完我就乐了,背过身子偷偷抹去眼眶里打转的眼泪。

九岁那年,父母接我回了县城,他们的工作更忙了。在隔代长辈身边长大的孩子似乎更加独立,外公让我养成的好习惯,给父母省了不少心。以前,每天晚饭后外公准时收看新闻联播,我就在八仙桌上做作业,洗漱后坐在床上看书看到睡着,外公收起我的书,帮我盖好被子。十三年前,我拿到了大学第一笔奖学金,在南京德基给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一人买了一顶绒帽,上个月某天中午,在饭店里碰到外公和老友聚餐,他依然戴着那顶深棕色绒帽,笑眯眯地拍了拍我肩膀,喊了句,“舒儿啊!”外公的听力已大不如从前。我告诉外公等会送他回中云,等我结束再出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和老友回去了。

外公一生善良豁达,宽和无争,子女们性情都像他,身上有一股平静温和的力量。年轻时,父亲总批评母亲的平淡无争,认为这是一种消极懦弱,总教育我要迎难而上,努力奋斗,切不可随波逐流。随着年龄渐长,富有激情的父亲,却越来越像母亲,开始认同徽州人的那四个字——“终归平静”,把错过我的童年陪伴,弥补在他自己的外孙女身上,我那个暴躁严厉的父亲,开始成为另一个6岁小女孩眼里温和可爱而又逗趣的外公。

现在的我

时间太瘦,指缝太宽,光阴稍纵即逝。亲情与世间其他情愫相比,最特别之处就是它是唯一能与时间对抗的。它是我们穿着盔甲一路披荆斩棘藏在心窝前的红色绢帕,是我们穿过沙漠精疲力尽时的一处绿洲清泽。在往后的日子里,我若能安然地面对人生中的烦琐之事,最该感谢的人就是外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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