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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凝“放翁枕石”(黄千红)

 故事作家协会 2022-03-22

 荣县大佛山啸台附近,立一方石碑,碑至简,和真正意义上的石碑相去甚远,却十分引人注目。何也?石碑上赫然镌刻着“放翁枕石处”五个草书大字。放翁为何许人也?此乃南宋鼎鼎大名的大诗人陆游是也。有趣的是,陆游枕石的附近是孙登长啸的地方,一动一静,相映成趣。这孙登又为何许人也?孙登此人乃魏晋时期名震遐迩的隐士,此人到荣州比陆游早数百年。孙登住太行余脉苏门山上,居以土窟,终日弹琴读《易》,不食人间烟火;孙登心性若仙,夏则编草为裳,冬则被发自覆。孙登更有一绝,令当时“竹林七贤”中最为狂傲的阮籍自愧不如,这就是孙登的长啸。据说,孙登引颈长啸,若鸾凤之音,山河为之动容。孙登清游人间时,慕名至荣州,并到过还没有成为大佛山的大佛山,留下啸台。这回陆游到大佛山来,很难说不与这个神秘人孙登有关,大概是不输人前的陆游要给阮籍争回文人的面子,与孙登啸台一较。只可惜,斯人已远,啸台已废,于是作罢,遂明月相邀,松风枕石,做一回不一样的陆游。

  正如长啸是孙登所长一样,枕石则为陆游所长。据陆游的诗歌透露,善于枕石的陆游,可谓把枕石发挥到了极致。天热了,枕石追凉;喝醉了,枕石醒酒;无事了,枕石听风。“废台已无隐士啸,遗宅尚有高人家。铃斋下榻约僧话,松阴枕石放吏衙。”这首诗写的就是陆游当时枕石大佛山的真实状况。看来,陆游枕石,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闲适和洒脱。陆游入荣州境之前,摄知嘉州,曾留下过一首《观大散关图有感》的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陆游此等让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诗界大人物,竟然在这首诗中把自己说成是“癯儒”。这不是陆游自谦,也不是陆游故意贬损自己,这是无奈。其实,陆游虽经纶满腹,才华横溢,但生不逢时。陆游刚刚降生,就赶上北宋王朝的京城被金人击破,还是襁褓之中的陆游就随着父母颠沛流离,渡河,沿汴,涉淮,绝江,艰辛倍尝,如陆游所言:“少小遇丧乱,妄意忧元元。”不愿做亡国奴的陆游二十岁就抱定了“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宏志。然而,陆游的这种愿望,直到他八十四岁,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弥留之际,他也没有看到自己梦想中的现实。陆游一生命途多舛,一世坎坷,老天爷几乎就没有眷顾过他一次。陆游风华正茂时,应试进士和参加礼部考试,礼部考试名列前茅,应试进士夺得第一,这应该算是天大的好事,偏偏又福依灾祸,两次考试,哪个不撞,偏偏撞了大奸臣秦桧的孙子,让同样参加应试的秦桧孙子不偏不倚恰恰排名在陆游之后,令秦桧极为不爽。这秦桧的心也真的够狠,硬是让陆游不仅进不了礼部,甚至连进士也做不成。按理,秦桧死了,陆游总算熬到了头。情况却不是这样简单,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当时国家要陆游干的事情和陆游想干的事情完全风马牛不相及。陆游要到驰骋疆场奋勇杀敌,朝廷却安排他到后方去解决茶盐纠纷;到后方就到后方吧,这对于一直背运的陆游来说,应该算是一次难得的时来运转。更何况百姓之事无小事,怎么可以马马虎虎?结果又是如何呢?还是一个“但是”,甚至到了陆游被任命什么,就被免去什么。这都是陆游太正直太率真惹的错。就说陆游在提举常平茶盐公事任上,他不去揣摩顶头上司的心思,却擅自主张拨义仓粮赈济灾区和精编了《陆氏续集验方》,老百姓满意了,当官的不满意,终致官职被免;又说陆游在朝议大夫礼部郎中任上,本该三缄其口或极尽乖巧,却去谏劝朝廷减轻赋税,老百姓满意了,还是当官的不满意,又致官职被罢。陆游的一再受挫,折射的是当时趋炎附势吃香、溜须拍马大行其道的荒唐政坛,关于这一点,聪明的陆游不可能看不清楚看不明白,更不可能就是一个如他所言的“癯儒”,内心狂野的他有着一种独行侠的执拗,“楚军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但是,命运让他屡受重挫,燃起的希望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掐灭,让他没有选择,只能在枕石中聊以度日。

陆游一生诗章无数,枕石和纪梦诗占据重要位置。但是,具有出世倾向的陆游枕石又和孙登的世外长啸有着本质的不同,那么,陆游在枕石中到底做了一些什么呢?陆游有诗云:“山中有异梦,重铠奋雕戈;敷水西通渭,潼关北控河;凄凉鸣赵瑟,慷慨和燕歌。”我们分明觉得,陆游枕石与不枕石,睡与不睡,并无区别,梦境寄托着浓浓的报国之志,枕石浸润着拳拳的忧国之心。不过,陆游荣州枕石,和别的任何地方枕石又有所不同。只缘陆游此时所枕之石不是一般的石,这是荣州的石。当一方诗意的山水和一位闪烁着思想光辉的诗人相碰撞的时候,必定会产生不一样的画图。陆游初入荣州是在公元1174年十月底,公元1175年正月十日告别荣州,这前后不过七十天左右的时间,却成为陆游一生中最为难忘美好的时光。荣州的什么特别之处让陆游如此感动?这是令陆游魂牵梦绕的荣州枕石。陆游来荣州,原本属于流放,表面上看,他挂着一个冠冕堂皇的摄知荣州事,这其实是一个闲职。闲职对于游手好闲的人来说是一种恩赐,而对于陆游无异于撕心裂肺的煎熬。既然无事可干,就上大佛山枕石。然而,荣州的山山水水、淳朴民风和繁忙的盐场,改变了陆游对于世界的看法,他在《西楼夕望》中写道:“俗态十年看烂熟,不如留眼送归鸿。”临别荣州,陆游重往啸台,再去枕石一回。真是来也枕石,去也枕石。与其说陆游这回是来枕石,倒不如说陆游是来诀别枕石,抑或更像是来长啸这一句一直压抑着他的话:“楚军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因为荣州的这最后一别,陆游就又有事可干了,他被任命为能够真刀真枪大干一场的成都戎幕。这一回,陆游没有忘记把美酒带足,拜谢赐予他力量的荣州之石。陆游的这一回啸台载酒,怎么能够不醉?陆游真的醉了。至于陆游醉到了何等程度,还得看陆游自己怎么说:“啸台载酒云生履,仙穴寻梅雨垫巾。”陆游醉归醉,酒醉心却明白,试看醉眼朦胧的陆游钻进孙登住过的洞穴,哪里管得着地上湿还是不湿,一屁股坐上去,他是要找寻当年孙登散落地上的梅花,毕竟荣州一回,他爱上了像孙登这样还了老子自由身的无拘无束的“清游”日子,但荣州一别,这样的日子唯恐就少了。再往深层分析,这是陆游借孙登表达他内心深处对于荣州的深情和留恋。至于陆游醉酒后的幻化,也不是陆游的胡思乱想,他想象出天上的云朵穿上了快步如飞的鞋子,这其实就是陆游的心灵搭在了云朵这两快车,他爱荣州,难舍荣州,又不得不割舍荣州,他迫切地希望自己立刻就到达“车马涨红尘”的锦城,施展他的抱负,救家国于水火。

驻足陆游枕石处,让人感受到“一枕轻安”中惊天地泣鬼神的陆游。


黄千红,笔名恂泥,1963年生,四川自贡人,作者系自贡市沿滩区故事作家协会会员、自贡市作家协会理事自贡市诗词学会名誉理事,有中篇小说《她是一片云》《苏若兰瓦片》《井神颜蕴山》以及散文五百余件发表于各级报刊有文学著作《方痕迹》《灯影文心》《芳痕集》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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