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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首僧人诗的欣赏

 煮字疗饥燃湿柴 2022-03-23


     嵌揉进古典文化中具有影响力的精华要素,是《红楼梦》的一大特色,所以有人说它是一个大杂烩。隋唐时僧人王梵志的白话诗的内容,在《红楼梦》中所占的比例,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王梵志诗的影响力。甚至胡适在汇集自己特别钟爱的古代绝句时,还和黄庭坚一样激赏王梵志《翻着袜》一诗,而把它置之卷首。虽然清朝编撰的《全唐诗》没有收入王梵志的诗,但不仅佛寺禅门喜欢用他的诗来“教戒诸学道者”或“开悟愚士昧学之流”。唐代诗僧寒山等人的诗,还直接秉承王梵志衣钵。而王维、白居易、皎然等人,也或多或少受到他的影响。王维在《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的注中,还给他的诗起了一个“梵志体”的名称,顾况还作过多首梵志体五言诗。宋代的陈师道、曹祖等人也喜欢模仿写梵志体诗,范成大的《重九日行营寿之地》诗:“家山随处可行楸,荷锸携壶似醉刘。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三轮世界犹灰劫,四大形骸强首丘。蝼蚁鸟鸢何厚薄,临风拊掌菊花秋。”更是直接搬用了王梵志“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和“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中的语言。《红楼梦》中的铁槛寺、馒头庵,包括妙玉自称“槛外人”,就都是从中而来的。皎然在《诗式》中总结王梵志诗的特色是“外示惊俗之貌,内藏达人之度”的“跌宕格”。佛门首先要解决一个“色空”的问题,以放弃世俗生活,来达到专注更重要的精神的修为乃至升华的目的。《云溪友议》,记录的一首王梵志诗:“本是尿屎袋,强将脂粉搽。凡人无所识,唤作一团花。相牵入地狱,此最是冤家。”就是他“外示惊俗之貌,内藏达人之度”,用佛经蔑视肉体之意,诱人即色悟空的代表作。

   与王梵志相反,有不少诗僧却写过不少艳诗,清人毛先舒《诗辩坻》就说“六朝释子多赋艳词。”其代表人物就是惠休。宋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就对另一位诗僧慧洪的艳诗非议道:“忘情绝爱,此瞿昙氏之所训。慧洪身为衲子,词句有'一枕相思泪’,及'十分春瘦’之语,岂所当然?又自载之诗话,矜炫其言,何无识之甚耶!”有趣的是:《冷斋夜话》中记载了擅长写艳诗的他,告诫黄庭坚一事:“师尝谓鲁直曰:'诗多作无害,艳歌小词可罢之。’鲁直笑曰:'空中语耳!非杀非盗,终不坐此堕恶道。’师曰:'若以邪言荡人淫心,使彼逾礼越禁,为罪恶之由。吾恐非止堕恶道而已。’鲁直颔之,自是不复作词曲。”看来僧人的艳诗,虽然难免有让人非议的内容,但世人并没有完全理解他们“顺缘设方”,宣扬情色空无的目的。所以皎然在《答道素上人别》诗中说“吾门弟子中,不减惠休名。一性研已远,五言功更精。”另一个诗僧齐己在《寻阳道中作》诗中,也对南朝的诗僧惠休推崇备至,说“欲向南朝去,诗僧有惠休。”

   《法华文句》有一个对“方便”的解释“方者法也,便者用也。”所谓方法,目的是把对方的灵机逗发出来。而所谓“方丈”,则除了要管理寺院以外,还得看他有没有好的方法开悟别人。而一些诗僧,特别是禅宗的诗僧,看到了艳情与禅悟的某些细微相通处,所以他们的艳诗就特别耐人寻味。比如汀州报恩寺法演禅师的小艳诗:“佳人睡起懒梳头,把得金钗插便休。大抵还他肌骨好,不涂红粉也风流。”表现的是一个内心有了充实自信的人,自然就不会内不足而外有余,去过分地追求那些无用的饰物了。

    圆悟克勤参访过许多著名禅师,后来也投到五祖法演的门下。一天,一位姓陈的原吏部提刑官要辞官返回蜀中,特来参访法演禅师时,想知道“甚么是祖师西来意?”法演问他:提刑大人,你少年时代可曾读过一首艳诗?叫做“一段风光画不成,洞房深处恼予情。频呼小玉元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

    诗中描写了在洞房之中等待夫婿的新嫁娘,故意频频使唤贴身丫环,其弦外之意,无非是在向新郎强调自己的存在。在法演禅师看来,这后面两句,就和祖师西来意颇为相近了。

   提刑走后,圆悟克勤问道:师父对说的小艳诗,不知道提刑听了是否明白?法演的回答是:他只认得声。于是,圆悟克勤跑出方丈室外,看见一只公鸡飞上栏杆,正鼓翅引颈高啼,他明白了:这岂不是“只要檀郎认得声”的“声”嘛!于是将自己开悟的心得写成一诗,呈给师父:“金鸭香炉锦绣帷,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香炉里瑞香正在铺设着锦绣帷帐的闺房里弥漫,主人公在笙歌中沉醉于新婚的喜悦。但个中的种种滋味,却是无法向外人言说,也不是局外人能够体会的,这就不仅仅只是声了。

   悟境的禅悦,正如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能自证自知。新娘频呼小玉情态,换了不在具体情景中的别人,也是难以体会的。禅门悟道,所悟到的究竟是甚么真理?甚么是禅?只能心心相印,就像体味到情境中各自感情的微妙处一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宋人陈善的《扪虱新话》说“知梵志翻着袜法,则可以作文。”王梵志的《翻着袜》是这样说的:“梵志翻着袜,人皆道是错。乍可刺你眼,不可隐我脚。”反穿了布袜,虽然外人看了不光鲜,但自己的脚却是受用了。任何事物,如果只是人云亦云,或者过于看重别人的感受,就很可能只是因为懒惰,而跟在所谓的名人后面随波逐流,是认错了别人的声,那就不可能真正享受到和对人言说追求到真理和知识所得到的那份喜悦之情。

                                      原载香港《文汇报》 2011年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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