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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杯2022全国第三届清明节笔会】作品大展:王万满

 中国作家图书馆 2022-03-24

参赛点击标题:中华杯2022全国第三届清明节笔会海内外征稿

岳母  丧礼
王万满
 
         清明时节雨纷纷,柳青草绿桃花红。
         梨花似雪片片飞,莺歌燕舞颂东风。   
  眼前如诗似画的良辰美景,却提不起我半点儿兴趣,心里总是凄然悲痛。我强抑制着心酸,带着香蜡纸张,踽踽地来到岳母坟前。
   添过几铲黄土,挂上一把阴阳钱,便一磕膝跪倒在坟茔前,还没点燃火纸,心里就像一把尖刀在绞割,悲痛欲绝,忍不住的泪水,便唰啦啦地滚了下来。
时日匆匆,光阴似箭。虽岳母离世已五个年头了,但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她那英容笑貌却时时刻刻萦绕脑际,铭刻心头,难以忘怀,挥之不去啊!
我父母早世。唯一的亲人就是岳父岳母他们。我虽不是岳母的亲生儿子,可她比亲娘还要亲,处处疼我,事事关心。
七十年代初,岳母积劳成疾,她和一般的乡下人一样,有了病,都是硬扛着,直到病得躺下实在爬不起来时才勉强到医院去就医。那次她病倒在床上一个多星期,汤饭不进,危在旦夕。在乡亲们的再三劝说下,才用人把她背进医院。庄稼人命薄,平日有病没有钱吃药,但一吃药就见效。那次仅服了大夫几剂中药就能下地,很快就出院回家了。
乡亲们说她是獐子变的,舍命不舍家。面黄肌黑,骨瘦如柴。但她得知我常年下乡,无暇照顾家中三个五岁以下的孩子时,她坚决要我把孩子送回她家抚养。我能答应吗?她刚抚养大妻子,又带病接着抚养我的子女,但没有办法啊!
那时,城里即没幼儿园,也请不到保姆。我犟不过,只好答应下来。可她家,小舅小姨尚小,再加上几个外孙子,一家人全是些叽哇乱叫的吃饭娃,不说她喂猪养鸡了,就连这些孩子也够她喂的了。她拖着病恹恹的身体,白天要给挥汗如雨,在黄土中刨食的岳父做饭,晚上还要点灯熬夜缝补洗浆。恐怕孩子饿着、冻着,总要设法给他们做些爱吃的吃。在平凡的劳动中,追求着一个农村妇女的希望与憧憬。
后来,孩子渐渐长大,我才把他们一个个接回来送进学校。按理,她应松口气了,可在九十年代,她又病倒在床上。我得知后去看她,原本不能下床的她,一听我要走时,她却挣扎着爬起来,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拿起拐杖,踉踉跄跄地把我送出家门,站在秋风萧瑟的弯弯山道上,用难分难舍、含情脉脉地目光送着我。我望着她那浓黑的头发,已被逝去的岁月染成了苍苍银丝,昔日红润的脸庞,已织满了梯地般的皱纹。他蹒跚着把我送到村口,最后站住对我说:“娃,路要走好,甭怕,不管咋样,还是要为老百姓说话。走路时,脚上要长眼睛,一步一步地踏稳。人生在世,别想升官发财,一生平安就好”。我深深的点了点头,说:“妈,我记住了,你放心回去吧”可我走了一段路,回头一望,她仍痴痴地站在狂风中凝望着我,久久不愿离去,不时,还用手背擦着眼泪。我鼻子一酸,忍不住的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地滚了下来。我涕泪交加,拖着悲凄的哭腔叫了一声,劝她回去,小心着凉,她仍在说:“别怕,有大家哩!”。
我强抑制住哽咽,回答道:“妈,我决不怕……”
这事,她咋知道地呀?事发后,她正在病中,为了不给她增添精神负担,我给全家打了绝对保密的招呼……
是呀,天下哪有不漏风的墙,又有哪个母亲心里不时时刻刻装着自己的儿女哩!?
岳母在“泰山”压顶时给了我抚慰,在寒冬时节给了我温暖,在危难之际,是她鼓励了我,给了我勇气。穷年忧黎元,与民鼓与呼。使我一辈子不负苍生,一直站在人民一边,替他们鼓与呼,替他们说着话,一步也没有脱离过我的衣食父母。
唉,人世间,手不逗虫,虫却偏偏要咬你的手,真是“别有人间行路难”哟!
那是我在搞新闻工作时,以个人名义为群众写了一篇稿子登在了《内参》上,一管干部的贪官看了后,大发雷霆,硬说没给他汇报,违反了组织原则。由他牵头,组成了庞大调查组,几经查正,认为我反映的情况属实,焉沓沓地托人给我赔情道歉。这事,不知怎的被岳母知道了。
我虽赢了,但赢得很玄,“赢”字里面暗藏着杀机。打击报复,阴谋暗算是少不了的。天下,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没逃脱暗箭和“好果子”。在权、钱至上的国度里,我能幸免吗?于是,我决然果断地离开了机关大院。妈妈,现在我已退休了。大半生来我管过钱,但久在河边站,就是没湿鞋;我也掌过权,但受贿贪污与我无缘。一生清政廉洁,平平安安。妈妈,这定会让你含笑九泉了吧?!
自后,含辛茹苦,勤劳善良的岳母,身体每况愈下,久卧病榻,多少大夫难以治愈,最后坚持要让第一次给她治好病的,她无限信任和崇拜的庄大夫给她治疗,但因体质虚弱,病情恶化,和我母亲同龄的岳母,终没翻过七十三岁的门坎,丢下自己恋恋不舍的亲人与世长辞了,踽踽地到了另一个世界。她和天下的母亲一样,用平凡的脚步默默地走完了她平凡的一生。没给后辈们留下巨资和丰厚的遗产,只给儿孙们传下了勤劳、善良、俭朴和慈爱。
火纸在噗噗燃烧,火舌在凄凄的悲鸣,片片白纸化作黑色湖蝶,在春风中飞舞。我透过朦胧的眼泪,透过阴阳相隔的那杯黄土和飘动的惨惨纸钱,仿佛看见了岳母亲切慈爱的面容,不由得那热闹的丧葬场面,那朴实浓郁的乡风民情,又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
人易逝死情难绝。得知岳母病故后,我同妻子急匆匆地赶回家,小舅已披麻带孝地到他舅父舅爷及族中老者和亲戚家报完了丧。灵堂早已糊好,供桌上摆放着猪头、果子、馔食。桌前放着一个烧纸的大盆。灵堂后的神龛下,一副黑油油的棺材放在两条高板凳上,一头放着一盏燃烧着的青油长寿灯,据说它能照亮后辈人的前程,更能照亮通往冥冥世界的大道。地上铺着软软的麦草,那是为来人跪着哭丧用的。
哭丧,是丧葬中重要的议程之一,也很有讲就。来吊唁和祭奠的亲戚朋友们,他们进得大门,首先要跪在灵堂前给亡者作揖磕头,点香烧纸,然后,扑向灵堂,面朝亡者,抱棺嚎啕大哭。一会儿低沉诉说,一会儿泣不成声,一会儿哭爹叫妈。哭得情真意挚,凄怆恨婉,仰扬顿挫。女的声如抽丝,男的音如雷鸣。有的诉说着亡者的功德和对自已的好处;有的哭亡者的养儿育女,一生辛苦,确未享一天清福便撒手归西。一走百事不管,丢下苦命的自已,无人问寒问暖……凄凄哀哀的放声倾诉,缠绵悱恻的回忆着往事,个个把无尽的旧情思念,化作一行行清泪。人人诉说动情感人,哭声悲戚揉情,能激活你的情愫,触痛你的感觉,让枯萎的生命劲挺地继续承受着痛苦。当然,哭者未必都人人痛彻肺腑,但在场的人都会被感动得泣不成声,泪水涟涟。哭声,是生者对死者最好的祭文。约莫“祭文”快要读完,苦水即将诉尽,学名叫礼宾先生,乡亲们叫他执客的便在一旁用悲伤的声调高唱道:“帮忙的,劝客了――”这时,站在周围的人便会一拥而上,男拉男客,女拉女客。有的一劝便起,有的仍哽咽不止,泣不成声。悲痛欲绝者,被抬到床上,掐人中,作推拉,再三好言相劝,这时,才擦干眼泪,止住哭泣。是的,人生在世,相见难,别亦难,生离死别,谁能改变?亲人们愿流干泪,呕尽血,用点点泪血润泽过去,作为平民百姓,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亲人和朋友们一个个地油尽灯残,离我们远去。然后他们又问起岳母死于何病,咋样治疗,年岁多大,寿衣穿了几件,何时出丧,葬于何地?恪尽忠孝,敬奉敬养,一一问到。
儿女们也必须逐个回答。主人让他们坐下来休息,他们却把主人递过来的香烟往耳背后一夹,便跑进厨房,不是洗碗筷,便是择菜劈柴火。那凄哀忧伤的唢呐声,伴随着噼啪作响的木柴声和火舌噗噗舔摸锅底声,连成一片,响个不停。一锅锅冒着热气的蒸馍和黄生生的油炸散子,散发出馥香,满院飘荡,一股股扑进小孩鼻孔,惹得馋嘴娃儿流着口水,只想往厨房里钻。
乡间,一般人死后三天安埋。第二天晚上,是举行丧礼义式的时间。家乡把它叫说丧也叫说话或披麻戴孝。
随着执客:“请了――请了――亡者娘家的户族长辈们,全都请了――;儿子儿孙们,亲戚小辈们,请了――请了――请到灵堂前说丧戴孝了――”。随着喊声,娘家和户族的长辈们按辈份高低,分别从上到下以秩坐定。我们做儿女的静静跪在堂前,等待着长者给我们披麻戴孝。
随着悲伤哀痛,凄怆婉怜的唢呐声,一个个从长者手里接过孝服、孝帕,并迅速穿戴好,将帕子裹在头上。顿时,屋里鸦雀无声,一片惨白。唯有一缕缕蜡烛和香纸燃烧后而产生的青烟在灵堂前袅袅升腾,弥弥漫漫,犹如一缕幽魂,冉冉地伸向那神秘的苍穹,飘向另一个世界。
这时,哀乐停止。执客板着严肃的面孔,说道:“曹兴平之母年迈告终,即发登山,请各位长辈前来,看儿孙们是否尽职尽责瞻养老人……”说后,长辈邻俚、亲戚朋友,个个争先发言。有赞扬的,有谴责的。如有忤逆不孝,虐待老人,有病治疗不及时的,轻者,让你手持数斤重的孝伞久跪不起,直到膝盖跪出血来。重者,还会遭到众人的唾骂和棍棒酷打,脚踢拳揍。杀鸡给猴看,在众目睽睽下以儆后人。我真佩服家族、家规和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在中国五千多年里,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时事怎样变迁,人们始终遵循着仁义道德,诚信修身。使这个泱泱大国的人民才有了爱国爱家的凝聚力,有了奋发向上的拼搏力。在司法腐败的金钱社会里,在某种意义上说,德治大于法治,在民众中,德治的震慑力往往超过了法治。
我们这些儿女,幸亏尽职孝顺,免了久跪和棒灾之苦,但必须静静地、神情专注地倾听几十个长辈们的训言。不管他们说的对与不对,你都得洗耳恭听,不得争辩。有则改之,无则加免嘛。
说丧结束,已是鸡叫三遍。穿着孝服带着孝帕的后辈们齐唰唰地作完揖,再到灵堂后去哭丧。一时间,整个屋子充满了凄哀悲凉。幽婉的唢呐声夹杂着痛心疾首的哭诉声,刹那间,哭声,震撼着村庄的夜空。这时,树木和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静静的躺在悲哀中。
天亮了,要准备出坟了。在执客钢腔金调的“请了……区区小事,惊动了诸位亲朋好友。您们翻山越岭,挨饿受冻,送来了花圈果馔,四色巨礼,理应十里铺毡,五里结彩,十里长亭迎接,但我们深居村野乡间,山高路崎……”,执客说得唾沫乱溅,句句都在情理之中。
在低婉缠绵的哀乐声中,人们大口大口地吃着木梳般的大块肉,嚼着白里透红的大坨豆腐,情意盎然,其乐融融。
秦巴大山里,土没一尺厚,地无三亩平。为了少占耕地,坟,一般都葬在山坡上。但棺材笨重,山道窄险,棺材前,不得不系着一根杯口粗的麻绳。在丧葬中,不能叫麻绳,而称“诱绳”或“线子”。由几十个人甚至数百人在前面拖拉着。若遇陡坡或高坎,前面的人就拼命向前拉曳,(古语称执绋)抬丧人直起腰板向前移行。
发丧时间到了。岳母的灵柩在鞭炮齐鸣、哭声、喊声骤起中,被诱绳拖着,在拥挤的送葬人流中,缓缓地向前移动。妻子头顶孝纸盆,引领人群。几个唢呐客,鼓着腮帮子,瞪着大眼睛,十个指头不停地在唢呐杆上跳跃,以秩吹着《二十四孝》、《王祥救母卧寒冰》、《三娘教子》等曲调。声声哀婉,曲曲悲凉。唢呐客们一个个显示着自己的高超技艺,竞相表现着自己的才华。纸钱象雪片一样,在空中飘飘洒洒、飞飞扬扬。
我们穿着崭新的孝服,头上裹着长长的白帕,一路惨白,一路凄凉。
呜咽的唢呐声如泣如诉,飞舞的纸钱在天空飘荡,哭声拌着脚步声,簇拥着黑油油的棺材摇摇晃晃地向墓地移动。
墓穴早已打好。为了劳苦一生的岳母下辈子不再受贫,墓穴四角放了蒸馍,洒了五谷杂粮,也洒了钱币。
按照乡俗,这时要“清棺”。清棺,就是再次打开棺盖,看在抬运中,亡者是否颠簸了,移位了。要给她抚抚眼睛,扯平衣角,枕稳枕头,也是我们这些后辈及众乡亲们再看一眼,见最后一面的最佳时机。
一切就绪,在几声上土声中,我跪在一旁,看着一铲铲黄土唰唰地流下墓穴,掩埋着慈母。她要与世永别了,她再见不到阳光,见不到儿女,要在黑暗与潮湿、孤独与寂寞中,永远地、静静地躺下去、躺下去时,我悲凉了,我绝望了,我涕泪纵横。当我想到这个世界上再也见不到待我如子的岳母了,想到,今日我们埋她,我死后谁又来埋我时,不禁心如刀绞,泪似泉涌,一头栽地,便嚎啕大哭起来。
妻子哭了,小舅哭了,在场的父老乡亲们也哭了。当我醒来时,黄土已经隆起,纸钱在哀风中熊熊燃烧。纸灰化作黑色蝴蝶,在灰暗中飘飘荡荡,在众人眼前,悠悠舞旋。不,它不是纸灰,它是我敬爱的岳母。她在孤零零地飘向天国,飞向另一个冥冥世界……
我如梦初醒。抬头一看,岳母坟上早已绿草茵茵,雨痕斑斑。纸灰,是我现在烧的纸。岳母,她已象千千万万逝去的母亲一样,只能刻在记忆里,留在心目中……
 
王万满,男,系陕西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集《大山情》、《王万满散文選》等,部分作品多次在全国获奖并被多种优秀作品選集收入。2019年10月被国际诗词协会.国际詩詞网.«见证中国崛起>> 组委会授于“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中国作家文学成就奖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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