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 匠 文/刘述涛 在我的家乡放眼望去,山谷之间随处都可以看到摇曳着叶子的油茶树。同样,是在每个人口稠密的村镇,都会有榨油坊的身影。人们一走榨油坊,就能闻到从榨油坊里飘出来的一股浓冽的油香。 榨油坊,油槽前,自然会有榨匠的身影。 说到榨匠,又有人称之为槽匠,在九佬十八匠或是三百六十行中,却很少有关于榨匠独立成篇的文字。在很多人的心里,榨匠也算不得是一位真正的手艺人。天底下,任何一个普通人,只要是力大心细,眼明手快,就都能够胜任此项工作。在一些人的心目中,榨油坊,油槽下,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很高的活计。 但我一位常年在榨油坊做榨匠的朋友对我说,你错了,榨油匠好做,望天锤难打。榨油的榨匠像别的手艺人一样,也是要考自己的心力、眼力、手力,也是要靠技术恰饭。不要说吊榨,对于一位榨匠来说是个考验,就是烘干茶籽这样看似简单的活计,也考验一位榨油匠的功力。茶籽多烤一分就变焦,少烤一分就少油。真正好的榨匠一上手,便知有没有,他一看茶籽的颜色,就知道烤好了没有。真正烤好的茶籽,不但油的份量榨得足,油色也清亮,而且香味扑鼻。 同我说这些的这位榨匠,从他曾祖父开始开油坊做榨匠,经历了高祖父、祖父、父亲四代,传到他手里,已经足足是五代人。他还说,一位真正的榨匠,手上有活,眼里有光,心里有数。知道哪该用巧劲,哪该用重力。也唯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手上的吊锤准确的砸到木契子上,完成一次巧妙的打榨。 好多人都说,打榨,是榨匠在油枋里向人展示出最漂亮的力与美的结合。这一下又一下的打榨,一下又一下的将油饼拼命挤压,以及从榨匠嘴里喊出的吆喝声音,会让站在边上的人,心生鼓舞,觉得这才是人世间最有节奏感最有力量的音乐。 这位榨匠朋友还说,一位真正的榨匠,他的心像手里榨出的油一样透明干净。他不会偷奸耍滑,更不会冒着损坏名声的后果,在榨油这件事情上做手脚。要知道,一家榨油坊就是一块活生生立在人心目中的招牌,如果某一天,有人传出说,这家榨油坊手脚不干净,或者是爱贪小便宜,爱耍小心眼。那么,所有的人都将会唾弃这家榨油坊,将目头投向那些真正内心像油一样干净的榨匠和榨油坊。 我曾经在这位朋友的榨油坊里,看着他光着膀子,喊着口号,一下一下的往木契子上下锤。也看到他用脚踩铁圈套着的茶饼。每当一槽油榨好了,他会坐下来抽上一袋烟,再同我说,不要走了,今天煎米果吃。 我喜欢他的干脆直接,也喜欢他亲手舀出来他榨的第一榨的油,放进锅里那么透明清亮,那么扑鼻的香气。 那些年,他的油坊是建在临水的竹林边上。临水是要借助水车的力量来辗压茶籽,油菜籽,花生这些油料。 慢慢随着柴油机和电力机械的使用,榨油坊无所谓借助水车的力量,一些榨油坑也就依村而建,依镇而建,依街而建,前店后坊,前面卖油,后面加工。而此时的他也老了,榨不动油,他的儿子也嫌榨油又苦又累还赚不到大钱,不肯再成为榨油匠,一头扎向广东,成为广东众多工厂里的一名打工仔。他同我说,世道变了,榨油坊再也闻不到原来榨油坊的味道,榨油匠也彻底消失,再不用手握紧吊锤,喊上一声号子,再让吊锤稳稳的砸在木契子上。 我同他说,看淡一些,没有办法,这世界变化太快,人们虽然还天天要吃油,那油却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味道。但也照样过日子,照样向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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