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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写过向《背影》学习定点写人，链接：向《背影》学习“定点写人”。今天写一写这篇文章的文本解读。 以前上《背影》这篇课文，总是把重点放在“望父买橘”这一层上，那几个动词分析来分析去，自己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后来读了一些解析论文，看了几篇大师的课堂实录，才知道问题在哪。 经典片段，动词分析，没有问题，但这不是文章的难点。作者用一系列的动词再现了父亲艰难爬上月台的画面，这个学生是读得懂的。重点放在这，其他掠过，课文教得太“浅”。 学生真正不能理解的，是朱自清对父亲复杂而矛盾的情感。于是，我来写写，《背影》里朱自清的眼泪，到底是什么。
第一次流泪：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 第二次流泪：（望父买橘，与父分别）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第三次流泪：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原本，我想把这三次流泪分开分析，但事实上，作者的情感是一体的，所以就放在一起写。 文章开篇写：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 如果不补充背景，学生是读不懂的。 父亲的差事为何交卸，祖母又为何逝世？朱自清的父亲，原本是烟酒公卖局长，老家纳了一房潘姓姨太太，又纳一房姨太太。潘性姨太太知道之后，杀到徐州，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满城风雨，结果又查出朱自清父亲还挪用了公款，于是，“差事都交卸了”，也就是被革职查办。 一句话，家道中落是因为父亲“私德有亏”。 朱自清的祖母，就是因为不能接受家庭变故，在忧愤中去世的，朱自清才回来“奔丧”，所以朱自清说“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朱自清奔丧悲痛，家庭破碎，又见满院狼藉，家道中落，这里面，有委屈，有悲伤，甚至，我认为，有一种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的惶恐。 他的泪，是真切又复杂的。 第二次，父亲送“我”去车站，“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最后，步履蹒跚地翻越月台给“我”买来橘子。父子分别，等父亲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我”的眼泪，又来了。 朱自清曾说，看到父亲来信之后，想起了父亲对他的诸多好处。 这些“诸多好处”就集中在这一层。如何跟搬运行李的脚夫讲价，如何给我紫毛大衣，如何艰难的翻过月台买来橘子，如何絮絮叨叨嘱咐茶坊……这些都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深沉琐碎的爱意。 看到这些，当时的“我”可能有怎样的感情呢？同学们可能会说，感激、感动、愧疚。 文中写道面对父亲的“谨慎”“絮叨”，“我”内心是笑他迂腐，还写了一句“当时的我可是太聪明了”。可是当父子分别，“我”又流泪了。 回忆性的文章，一直都有两个“我”的存在。一个是当时的“我”，一个是写作时候的“我”。这篇文章，写于“望父买橘”八年之后。 如果当时他就真的感激、感动、自愧，情感激动，等不到八年之后。这些感激、感动、自愧，更多的是岁月流逝，回想当年细节，情感日渐清晰，写作时的情绪。 他当时的情绪，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感。 我们来读这一段话：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 父亲少年出外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这几年一直东奔西走，或许那一次“分别”，是父亲奔走的开始，奔走的结果，是“一日不如一日”。 我们想象一下，曾是烟酒公卖局长的父亲，此刻，正在和搬运行李的脚夫讲价，儿子就这样在一旁看着。父亲私德有亏，儿子内心多少有埋怨，父子之间，是有情感隔阂的。但，看到他为我奔前忙后，又看到他颓唐的景象，又多少有心疼。父子分别，父亲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中，或许父亲自己也不知道，将来的生活会是怎样，出路又在哪里，这一刻，你是朱自清，你会是怎样的情感呢？ 文章最后一段，写道“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 这里，需要补充背景。 “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朱自清在外谋生，妻子与其父一起生活。妻子原本是性格开朗，爱笑的人，但其父被革职查办之后，性情暴躁，看到儿媳妇笑便怒火中烧。朱自清偶然回家，都能看到妻子躲着抹眼泪。 朱自清的父亲，让在外任教朱自清承担家庭开销，甚至通过自己与校长私交，把朱自清的工资直接交给自己，不允许朱自清本人领取。而那时朱自清已经是一家之主，有妻有儿，有自己的家庭。两人关系一度交恶。 我们再来看，这一句“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给我写信”，信中还写自己“膀子疼得厉害，恐大去之期不远矣”。 两年不见，不是因为交通不便，是因为与父亲情感破裂。 父亲说自己身体不适，恐怕不久于人世。事实上，写信之后他还活了二十年。我们揣度一下父亲的心理。他为什么要写信，又写提到自己怕是活不久了。 这是父亲的示弱，是老父向儿子伸出来的情感上的橄榄枝。一个封建大家长，两年未见自己的儿子，或许有思念，也有自愧。如此强势的父亲，能够主动写信，是放下了自己的威严，鼓起了勇气，才能寄出去的。同时，说自己怕是活不久了，是想要儿子回来看看。这里面，有作为父亲卑微的请求。 所以，朱自清看信时，流泪了。想起过往，尤其八年前，父亲对他的种种好处。生命短暂，亲人互相有爱，却又彼此折磨。他的泪水里面，有对父亲的爱，有自悔，或许也有释然。 读信之后，朱自清写了名篇《背影》。 ——这是儿子的回应。
现在，你理解朱自清眼泪里复杂的情感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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