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七岁时，我和方国栋到了上学的年龄。我的父亲在西安城里面上班，每月有着固定工资。我娘又是个极会过日子的女人，很会精打细算，所以家里多少有了一些积蓄，日子过得自然比村里好些人家要富裕一些。学校那点学费对于我们家来说，不算得什么。可是对于方国栋家里来说，便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每次在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遇到方国栋时，明显可以看出他眼中的羡慕和失落。还有几次，当我偶尔回头时，看见他站在村口，望着我们一个个提着小板凳背着小书包打打闹闹奔往学校的背影时，他一个人躲在树后悄悄抹泪。  方国栋不能上学的原因是因为他家里太穷了，太穷的原因得归结到他爸身上。国栋爸长得倒不赖，说实话，你若用美男子这样的说法放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过分。他有着光洁白皙若女人般的肌肤，因为目光呆滞，时不时还透出点棱角分明的冷俊和忧郁。国栋爸要是不讲话，倒也是可以迷倒一大片女人，但若稍微说几句话，便会冒出几丝傻气来。因为脑瓜子不太灵醒，把个日子过得越来越恓惶。
国栋爷在世的时候，常拿老婆出气，他总是把国栋爸的不聪明怪罪到国栋奶身上。说要不是他家道中落，怎么也能娶个三妻四妾的。若是他有多余的选择，他断不会和国栋奶生娃的。他说国栋奶屁股太小，瘦得像个干柴棒棒，没个女人味。他说你看看你有什么用？生个娃都要比别的女人慢上一袋烟的工夫。他还说，国栋爸在里面一定是喝多了羊水，出来时脑袋又被夹坏了。  国栋爷在儿子智力这事上，坚决认为是国栋奶害了儿子。他永远也不会承认是他吸大烟，败了家，又不专心照顾国栋奶的原因。他对国栋奶一直没有好脸色，但他还算本分，对村上其他女人也不上心。当然，主要是家里太穷，他即使想上心，也没有上心的本钱。国栋爷有点固执，明知儿子缺心眼，还是坚持给儿子取名方泰睿，从此泰睿这个名字便像狗皮膏药一样粘在了国栋爸身上，成了附加在儿子身上挥之不去的讽刺。
发生在方泰睿身上的趣事很多。比如有一次，国栋奶带着国栋爸一前一后在地里干活。方泰睿许是闲得无聊，忽然摇头晃脑唱起秦腔，大嫂，这边只有你和我，不愿嫁我，就随你去，天亮前，送你下山村，再到鲁家做佣人……唱到得意处，还把手中的头一扔，头扬得像长颈鹿的脖子。国栋奶一听儿子的戏词，再环顾四周，旁边的人都捂着嘴在窃笑，气得在地里拾起块土蛋蛋正正打中儿子的头，骂道，说你个瓜怂，胡唱啥呢？方泰睿被老娘呵斥一番，没了兴致，秦腔嘎得一声收起，耷拉个脑袋不吭气，拾起头垂着头继续干活。这时田间地头四面八方响起此起彼伏的逗笑声，他们喊着说泰睿，唱得瞒好的嘛，再来一段。方泰睿这时使劲一擦快濒临城下的鼻涕，往鞋帮刷地一抹，眼睛一瞪，说喊你爷干啥呢?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处于青春畅想期的方泰睿，对男女情爱自然也不例外。这不，泰睿妈把方圆几百里都跑遍，把说媒的人也都求遍了，还去娘家借了不少钱财，有人才答应给方泰睿介绍了几十里外的一个灵醒女子。国栋他爷，生怕这门亲事给黄了，隔三差五便给人家送礼。知道儿子眼大心实，怕露了真相，一再交待不让儿子和那女子多见面，可方泰睿偏偏不听，一门子想媳妇，想得竟发了疯。一天到晚闹着要去看他的漂亮媳妇。一个大清早，国栋爷和国栋奶没有看住他，方泰睿屁颠屁颠跑到了姑娘家，见了那女娃一家人，只知道冲着那女子嘿嘿傻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呕得女子大哭。结果这门亲事就此寿终正寝，礼钱不仅一分没退，还落了个骗子的名声。
国栋爷在给儿子找媳妇这事上，表现出不妥协不气馁的阵势。他坚持要找灵醒的，漂亮的，砸锅卖铁，花再多的礼钱也值。他开始郑重对外宣告，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我们家再穷也比那穷人家出身的强。为了给儿子找到好媳妇，国栋爷四处向人夸富贵。  功夫没有白费，凭着国栋爷的三寸不烂之舌，愣是从商洛山里面给儿子找了个漂亮媳妇。国栋妈活着的时候，常说，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嫁错了人。那时候，我还很小，听了国栋妈的话，便跑到她跟前，歪着脖子，定定地瞅国栋妈。眼睛没瞎么，水汪汪亮晶晶的，像镶嵌的两颗浑圆的黑葡萄。国栋妈的心眼子也特多，她曾经尝试着各种法子改变国栋爸。她说冲着方泰睿这名字，他也得聪明一些。可是屡试无果，反而让她身心俱疲。国栋妈只好叹了口气说，我和泰睿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活着还不如死了。按照我妹子碧蓉现在的说法，国栋爸和国栋妈没有共同语言。但是，国栋妈和村里的其他男人好像有共同语言，这些男人常趁国栋爷和国栋爸不在家时，偷偷来看望国栋妈，还塞给她一些小零碎。每次那些男人来时，国栋妈会让两个孩子在院外玩耍，然后关上里屋的门。那些男人离开后，国栋妈便会把女儿方国香和儿子方国栋拉到身边，小声叮嘱，说别告诉你爷和你爸，你俩听到么。要是让你爷知道了，天就塌了。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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