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人生不言弃
口述：雷艳梅 整理：雷小英
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女孩子，我的出生便显得有点多余。在我们那个偏远的农村，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家庭都是喜欢男孩子的，我们家自然也不例外。姐姐相对于我来说，多少有点幸运。她是家里第一个出生的孩子，那时父母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还满是开心的。他们一直渴盼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以便凑成一个好字。我的出生，让家里人有点失望。为了赶紧再添个男孩，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置入一个东躲西藏的境地，总之是这里躲几天，哪里躲几天。最后我被留在外婆家，由外婆暂时抚养。当我开始对外界的事物有印象有记忆的时候，记得每次父母到外婆家，我总要哭闹着不让他们离开，可我的眼泪没有一次能留住父母。
两三岁的时候，父母为了家里生计，出外打工了。八岁那年，我到了要上小学一年级的年龄，我的叔叔便去外婆家接我回去上学。由我的爷爷接替外婆开始照顾我。我的爷爷待我还好，只是在他不小心摔跤后，伤了腿，需扶着拐仗带我和姐姐去地里干活，晚上回来后，我便烧开水给爷爷洗脚。
家里的婶婶是街面上人，与村里人相比，多少是见过一点世面的，她的想法与村里人便有点不一样。婶婶那时对我们要求很严，她说一个女孩子不应该懒惰，要养成一个勤快的好习惯。我常常回忆小时候那段时光，想现在的小孩真是幸福，上一年级时，什么都不懂，家长每天是要接送的。而我那时候，是要和姐姐每天早起帮家里干活的。天刚微露晨曦，我和姐姐便爬起来，一个去煮猪食，一个去扫地。做完这些活，我们再跑着去学校。
上小学四年级时，有一天，叔叔在场院里打麦子，我在一旁给他帮忙，没有想到的意外发生了。叔叔抡着粮盖打麦子时，粮盖，我们当地方言也称娘丈的。那娘丈的绳子不小心断了，飞起来的娘丈直接弹到了我的脸上，差一点就要打到我的眼睛上了。当时我痛得要死，哭了好长时间。
五年级的时候，我的妈妈回来了，在我的记忆里，妈妈的面孔是那样的模糊。对于我来说，几乎是个陌生人了。她回到家的那一晚，摸着我的脸，惊讶地问，这里怎么多块疤。听了这句话我忍不住想哭，心里暗想，家里姐妹六人，姐姐出生的时候，全家人也开心。为什么我出生的时候，就要过那种东躲西藏的生活，为什么我就不能在父母身边长大。小时候没有鞋子穿，踩在硬地上，常常会磨破脚，可我的父母那里能看到呢？
我的弟弟妹妹都是跟着父母在外打工时出生的，他们自然吃得住的要比我好一些。我觉得委屈，也很想每天都能待在父母身边。村里有个人看到我，表情怪怪的，他说这个姑娘以后长大了，怎么嫁得出去呀，脸上这么一大块伤疤。我当时听了，非常伤心，也不知道如何辩驳，只知道流泪。
我的爷爷去世后，妈妈不能再跟着爸爸出外打工了。她没有文化，出外打工，必须要跟着我爸爸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常常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靠自已，再难，也要靠自已。这种性格的历练多少和我的婶婶有关系，我的婶子是个极要强的人，她干活特别能拼，是个极能吃苦的女人。我一直喜欢跟着她身边学习，喜欢她身上的那股不服输的拼劲，喜欢她的聪明能干。小时候婶婶待我很严厉，我曾经想过，可能不是亲生的缘故吧，所以她才对我如此的狠。比如不听话或者做事不能让她满意的时候，她常常要揪我的耳朵，尤其是寒冷的冬天，耳朵因为老是暴露在外，所以开裂有冻疮，那时候被揪耳朵时，就痛得要命，感觉要被揪掉了。便有点恨婶婶，想我以后有了孩子，绝不会让我的孩子再受我这般的苦，要不，就不生。后来长大后，渐渐明白了婶婶，正是她身上的这种拼劲，让我在以后的生活中选择了坚强。
父母不在家的那段日子，我跟着婶婶在家磨豆腐卖。那时候，我十一二岁了，每天中午放学后，我便会帮婶婶推豆腐出去卖。家里负担比较重，一直很穷。爷爷去世后，妈妈不得不留在家里。爸爸一个人在外打工养活不了这么多人。看着爸爸妈妈愁眉不展的样子，我便和妈妈说，我们也推豆腐卖嘛。后来只要不上课的时间，我就帮着妈妈磨豆腐，也推豆腐到外面卖。屋漏偏逢连阴雨，在江苏打工的爸爸突然出事了，两只手指不小心被机器弄没了。家里的负担更重了，爸爸每天只能躺在医院里养伤了。妈妈很是忧愁，时不时发出叹息声。瞬间，我觉得一下子长大了，也懂事了。我决定不上学了，在家里帮妈妈推豆腐卖，好缓解家里的压力。这样，妈妈可以有多余时间去干家里和地里的活，我便一个人出门推豆腐卖，有时候要走好远的路，才能把一车豆腐卖完。
后来，我们那个地方逐渐缺水，因为水质不太好，不能做豆腐了。我便去街上打工，去餐馆洗盘子，八十元一个月。去餐馆吃饭的学生比较多，他们来时，有时候会好奇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问得我不知所措，不晓得如何回答他们，只是心里多少有点落寞。我多么渴望能像他们一样，背着书包每天坐在课堂里听老师讲课呀。记得我打算不上学时，我曾告诉妈妈，我说不想上学了，要帮家里干活，作为补偿，你们一年要给我买两套漂亮衣服穿呀。后来家里人提起此事，他们认为是我不愿意上学，说我当时好执拗。我对弟弟妹妹说，你们要好好学习，千万不要学我当志愿者。父母便笑说，是你当初不愿意上学的，这不能怪别人。我听了心里很难过，哪里不想上学呀。家里负担那么重，我有权利选择不干活吗？
身边熟悉我的人常说，一个九零后女孩子想法怎么像三十多岁的人一样呀，做事怎么这样成熟呀？其实当一个人历经了人生的风风雨雨，我想该都会像我这般成熟的。
在街上打工没多久，我的婶婶要生小孩子了。婶婶那时候在街上开皮鞋店，忙不过来。我便去她哪里，帮着洗衣做饭，有时候也抱刚出生的小弟弟，陪他玩耍。婶婶给我一个月八十元，六十元我给了妈妈，自已只留二十元。在我婶婶家帮衬了一年多后，我十六岁了。
我的姐姐那时候也在外面打工了，姐姐和姐夫刚刚认识，还没有结婚。姐姐打电话来，让我去她们身边打工。我给家里人说，我要去找我的姐姐。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一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人，仅仅凭着抄了姐夫的一个电话号码就买票上车了。第一次一个人乘坐长途大巴车去哪么远的地方，当时心里没有一丝害怕，心里很兴奋，像一只向往自由的小鸟。偶尔心里也有点泛酸，觉得有点委屈，可能因为从小不在母亲身边的缘故吧，觉得母亲对我不像其他孩子那般疼爱。比如我的弟弟妹妹要去上大学的时候，她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哪里出错，生怕他们会出什么事。每次让我给他们订票时，总要反复交待。
那次是叔叔送我出远门，走的头天晚上，叔叔婶婶陪我说了很多话。除了嘱咐家常亲情话外，还说了好多鼓励我的话，说人一辈子一定要靠自已，一定要努力，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努力做好。我的叔叔婶婶都是从来不靠别人，靠自已打拼，很要强的人。我在心里告诉自已要改变命运，一定要靠自已。只身一人去了浙江，下车后给姐夫打了一个电话，让来接我。姐夫介绍我去他的一个老乡工厂上班，那个工厂效益不是太好，也很累，不久，我就辞职，跟着姐姐在超市卖衣服。我出来上班的时候，曾经想过，跟着婶婶在家学了做鞋的手艺，我觉得生意也不错，就思量着将来也开个店。在工厂时曾经认识一个老乡，她待我不错。后来，她让我去她所在的工厂里打工，说一个月可以挣三四千元，周末还可以休息。我推辞了，那时候超市一个月才八百多，即便加上提成，也就一千多。最要命的是，没有休息日。我的推辞相比较有点不合常理，可我知道，我去超市上班，不单纯是为了挣钱，我是想学点东西，以便为我将来开店打下基础。我的老乡她不明白，当时她笑着说，说你怎么那么傻，在工厂上班一个月工资比你现在要多，还有周末，你为什么非要在超市上班呢？
后来通过这位老乡的男朋友，2007年认识了我老公，2009年我们就正式在一起了。当时没有开店的本钱，我想摆地摊应该容易一些。在浙江的街头摆地摊，当时的日子非常苦。老公每天骑着电瓶车，送我去摆地摊，小小的车除了要承负两个成年人外，车头前面还要带上一把大伞，后面还绑着几大袋货，我坐在后面，手里还要拎着两大袋东西。老公每天特别辛苦，早上他先送我去街市上摆摊，再赶回去上班，中午一两点钟，他会利用这中间一小时的休息时间，接我回家。匆匆忙忙吃过午饭，五点以后我们再去夜市上摆摊。每天周而复始这样的奔波却不晓得疲累。后来我怀孕了，怀孕期间，我也一直坚持在外摆摊，一直到八个月时，身体笨重的我有点力不从心，才没有出去摆摊。
九个月时，我们回到贵州，办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婚礼，就是双方父母坐在一起吃饭。当时我俩的所有家当加起来，也就五万元，我们用这笔钱租了一个门面，是一个房东转给我的，转给我后，我才知道，这个房子是马上要拆迁的。旁边人说我傻呀，房子马上要折迁了，我还出这么高的租价。我听了很气愤，就去质问房东，房东很聪明，她说怎么会，可我后来证实还是受欺骗了。我把这个店低价亏本转出去后，就在老家一边休息，一边在家里带孩子。
我老公出去跑货车。当时他的一个二哥把车要卖给他，买车前，二哥说是让先拿走开，等挣了钱后再给车款，因为我们当时日子过得有点恓惶，所以对这位二哥很是感激，以为遇上了恩人。可是，等到出去跑车才三天时，他的那个二哥就天天追着问他要钱，说要么给钱，要么就把车还给他。万般无奈，我们只好选择贷款，老公天天要跑车，他没有时间去。银行又嫌我公公年龄大了，不给贷。我记得很清楚，那个银行主任看我年纪太小，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他就问我，你家有什么可抵押的呀？我说，我们什么也没有，刚刚打工回来，家里就几间房子。工作人员听了在一旁嗤笑，一脸嫌弃的样子。我跟在主任屁股后面一个劲地恳求，我说，你就贷给我吧，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还上的。连续求了两天，主任终于松了口，用公公和我们的户头贷了八万多。一部分还给了那位二哥，剩下的钱，我们就到县城找门面，十一月份我们开了店。
就在一家人高高兴兴对末来充满美好憧憬时，意外发生了。十二月时，老公在外面开货车。一个骑摩托车的带着一位老人逆行超车，没有超过，摔倒后恰好倒在我老公的车后轮，老人当场死亡。老公当时吓蒙了，我们都有点想不通，为什么我们的命比黄连还要苦，我不想去招惹别人，可他却无缘无故来碰你。
我们为这件事打官司欠下了二十几万，那件事之后，我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了。静夜里，我常回想过去，我想一个人要改变自已的命运，怎么这么难呀？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难道觉得我还不够苦，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到真经吗？我有点消沉，沮丧到什么事也不想去做了。可是回到家，看到幼小的孩子，我突然有所醒悟，不能遇到一点挫折，就轻易向命运低头，为了孩子，我必须振作起来，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再继续走我的路，继续受苦。可是这欠下的二十几万，若是去打工得多少年才能还清呀？我想，得咬着牙想办法了。
婆婆走亲戚做客送礼时，别人开着车，而我的婆婆只能走路去。看到这一幕，我就暗下决心，我们一定要努力，一定要让婆婆也坐上我们买的小车去亲戚家。也是一种机缘吧，通过互联网，我认识了我的老板，后来加了他的微信，我抱着赌的心态投资一万多开始做微店，不分昼夜学习，四处推销产品，寻找新客户，工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我们的不懈努力，日子终于越来越好了。
2017年7月1日一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