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本篇是关于防备和抗击匈奴问题的辩论。大夫认为“三垂已平,唯北边未定”,“今不征伐,则暴害不息;不备,则是以黎民委敌也”。匈奴侵边,正是“厉武以讨不义,设机械以备不仁”之时。贤良则仍坚持“立仁修义以绥其民”的立场,认为防备和抗击匈奴,是“用军于外,政败于内”,是劳民伤财,“失民心,陨社稷”的危险事情。 大夫曰:鄙语曰:“贤者容不辱。”以世俗言之,乡曲有桀,人尚辟之。今明天子在上,匈奴公为寇,侵扰边境,是仁义犯而藜藿采。昔狄人侵太王,匡人畏孔子,故不仁者,仁之贼也。是以县官厉武以讨不义,设机械以备不仁。 【注释】鄙语:俗语。 【译文】大夫说:俗话说:“贤人不容侮辱。”以世俗习惯说,在乡村里有了凶暴的歹徒,都要受到制裁。如今圣明的皇上在位,匈奴竟然公然为寇,侵扰边疆,野菜也被他们采了(指国家受到侵扰),这是对仁义的侵犯。从前,北方的戎狄攻打过周太王的封地,匡地的人拘禁过孔子,所以不仁的人,是仁义的敌人。因此,朝廷加强军事训练以讨伐不义之人,设置兵械以防备不仁之人。 贤良曰:匈奴处沙漠之中,生不食之地,天所贱而弃之。无坛宇之居,男女之别,以广野为闾里,以穹庐为家室。衣皮蒙毛,食肉饮血,会市行,牧竖居,如中国之麋鹿耳。好事之臣,求其义,责之礼,使中国干戈至今未息,万里设备。此《兔罝》之所刺,故小人非公侯腹心干城也。【注释】不食之地:不能耕作的地方。 【译文】贤良说:匈奴地处沙漠之中,生活在不长庄稼的地方,是老天爷鄙视他们,把他们抛弃了。他们没有房屋居住,没有男女之间的区别,以空旷的原野为村庄,用简陋的毡帐做住房。他们穿兽皮,盖兽毛,吃的是兽肉,喝的是兽血,遇到集市交易就行串,放牧时就胡乱居住,和内陆的麋鹿一样。但朝廷里那些爱惹事的大臣却要求他们尽臣道,守礼节,结果使国家的战事至今未停息,万里边疆到处设防。这正是《诗经兔罝》上所讽刺的事情,所以我们儒生不是你们这些公卿的心腹和卫士。 大夫曰: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四方之众,其义莫不愿为臣妾;然犹修城郭,设关梁,厉武士,备卫于宫室,所以远折难而备万方者也。今匈奴未臣,欲释备,如之何? 【注释】关梁:关卡和桥梁。设关梁,就是在水陆要隘地方或国界,设立防卫措施。远折难:击败远方敌人的进犯。 【译文】大夫说:天子,是天下的父母。四方的百姓,从道义上说,没有不愿当天子的臣子和仆人的;然而仍要修筑城墙,设立关卡,训练军队,护卫宫廷,目的是为了击败远方的敌人,防备四方敌人的侵扰。现在匈奴还没有降服称臣,虽然暂时无事,但你们就要解除战备,那怎么能行呢? 贤良曰:吴王所以见禽于越者,以其越近而陵远也。秦所以亡者,以外备胡、越而内亡其政也。夫用军于外,政败于内,备为所患,增主所忧。故人主得其道,则遐迩偕行而归之,文王是也;不得其道,则臣妾为寇,秦王是也。夫文衰则武胜,德盛则备寡。 【注释】遐迩(xia 7r):远近。偕行:原作潜行,义不可通,盖涉“偕”“潜”二字形近而误也。《周易益卦》:“凡益之道,与时偕行。”《诗经秦风无衣》:“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此作“偕行”之证,今改。 【译文】贤良说:吴王所以被越人浮虏,是因为他忽略了眼前的敌人而去攻打远方的国家。秦朝所以灭亡,是因为它只顾防备外面的胡人、越人,国内丧失了德政。对外使用武力,内部政治腐败,战备造成后患,反而增加了皇上的忧虑。如果皇上崇尚仁义,那么远近的人都会一起跑来归顺,周文王时就是这样;如果不施仁义,那么连大臣、仆人都要为寇作乱,秦始皇就是这样的人。仁义衰败了,战争就会多起来;德政兴起来,战备就可以减少。 大夫曰:往者,四夷俱强,并为寇虐:朝鲜逾徼,劫燕之东地;东越越东海,略浙江之南;南越内侵,滑服令;氐、僰,冉、駹、嶲唐、昆明之属,扰陇西、巴、蜀。今三垂已平,唯北边未定。夫一举则匈奴震惧,中外释备,而何寡也? 【注释】徼(jiao):边界。 【译文】大夫说:过去,四方的民族都很强,他们一起危害我们的边境:朝鲜越过边境,掠夺辽东一带;东越越过东海,侵占浙江南部;南越侵入内陆,打到长沙以南;氐、僰、冉、駹、嶲唐、昆明等藩王,也经常扰乱甘肃和四川一带。现在东、南、西三面边境已经平定,只有北方还不安宁。我们一出动就可以使匈奴震怖恐惧,国内戒除防备,还说什么德盛则备寡呢? 贤良曰:古者,君子立仁修义,以绥其民,故迩者习善,远者顺之。 【译文】贤良说:古时候,圣明的君主推行仁政,提倡仁义,以此来安抚百姓,所以近处的人变得更好,远处的人都来归顺。孔子在鲁国做官的时候,前三个月使鲁国和齐国签订了和约,后三个月又使鲁国和郑国恢复了和好,他就是用仁德来安定近处的百姓和安抚远方的国家的。当时鲁国没有敌对国家的威胁和边境的忧患。势力很强的大臣也变得忠顺起来,所以季桓子拆毁了他的都城。强大的邻国为仁义所慑服,来和鲁国和好,齐国把所占领的郓、讙、龟阴等地归还给鲁国。所以,只要施行德政,不仅可以击败敌人,避免他们的侵害,而且还能得到原来并不想得到的成果。今天,百姓之所以怨声载道,国内不得安宁,其过失都在如何对待匈奴。匈奴内无需要守护的房屋,外无种植粮食的田地,他们随着牧草和水源到处放牧,如果匈奴不改变其游牧生活,内陆就永远不得安宁。他们像风云一样地迅速集合和解散,一靠近,他们就逃跑了,一攻打,他们就云消雾散,短时间内是不可能降服他们的。 大夫曰:古者,明王讨暴卫弱,定倾扶危。卫弱扶危,则小国之君悦;讨暴定倾,则无罪之人附。今不征伐,则暴害不息;不备,则是以黎民委敌也。《春秋》贬诸候之后,刺不卒戍。行役戍备,自古有之,非独今也。 【注释】“卫弱扶危”,四字原无,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有,今据订补。委:抛弃的意思。 【译文】大夫说:古时候,圣明的君主讨伐强暴,保卫弱小的国家,把倾倒了的国家安定下来,以挽救危亡的国家。保卫弱小的国家,挽救危亡的国家,这样小国的君主们就高兴。讨伐强暴,扶助危亡,就使善良的人们都来归附了。今天不去讨伐匈奴,我们就要不断受害;不进行战备,就等于把百姓抛弃给敌人。《春秋》上就曾指责那些在联合作战时,不战按时把军队带到指定地域的诸侯,谴责那些不用军队保卫边疆的国家。由此可见,兵役制度和边疆防务,自古就有的,并不是唯独今天才有的。 贤良曰:匈奴之地广大,而戎马之足轻利,其势易骚动也。利则虎曳(1),病则鸟折(2),辟锋锐而取罢极(3);少发则不足以更适,多发则民不堪其役。役烦则力罢,用多则财乏。二者不息,则民遗怨。此秦之所以失民心(4)、陨社稷也。古者,天子封畿千里(5),繇役五百里,胜声相闻(6),疾病相恤。无过时之师,无逾时之役。内节于民心,而事适其力。是以行者劝务(7),而止者安业(8)。今山东之戎马甲士戍边郡者,绝殊辽远(9),身在胡、越、心怀老母。老母垂泣,室妇悲恨,推其饥渴,念其寒苦。《诗》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之我哀(10)。”故圣人怜其如此,闵其久去父母妻子,暴露中野,居寒苦之地。故春使使者劳赐,举失职者(11),所以哀远民而慰抚老母也(12)。德惠甚厚,而吏未称奉职承诏以存恤(13),或侵侮士卒,与之为市(14),并力兼作,使之不以理。故士卒失职(15),而老母妻子感恨也。宋伯姬愁思而宋国火(16),鲁妾不得意而鲁寝灾(17),今天下不得其意者,非独西宫之女(18),宋之老母也(19)。《春秋》动众则书,重民也。宋人围长葛(20),讥久役也。君子之用心必若是。 【注释】(1)利:胜利。虎曳(y8):老虎摇摇摆摆地行走,形容很凶猛。 【译文】贤良说:匈奴土地广大,战马跑得快,骑兵容易行动。胜利时,他们就像老虎一样凶猛,失败时,他们就像飞鸟一样逃之夭夭,避开我们的精锐兵力而乘我们的军队非常疲乏时趁机而取之。我们的军队出动少了无济于事,出动得多,百姓又负担不了沉重的兵役。徭役繁多,就使百姓精疲力尽,军费开支浩大,就使国家财政困难。这两件事不制止,百姓就总要报怨。这就是秦朝之所以失去民心,国家灭亡的原因。古时候,天子管辖的地方不超过千里,百姓服徭役离家乡不超过五百里,胜利的消息能迅速传到家里,有了疾病,家里人也能及时照顾。那时,没有超期服役的军队,也没有超期的徭役。国家了解人民的心意,办事情有节制而适合人民的力量。被征的人能互相勉励完成任务,留在家里的人能安心本业。现在华山以东的战马、士兵驻守边疆,距内陆极端遥远,他们身在胡、越,心里怀念年老的母亲。家里老母哀泣,妻子悲伤怨恨,担心远方亲人的饥渴,惦念服役亲人的寒冷困苦。《诗经》上说:“从前离家服役,行行杨柳青绿。今天回到家乡,大雪纷飞不息。服役路途艰难,冷热寒苦渴饥。回忆令人悲伤,谁人把我怜惜。”所以圣明的君主怜悯服役的人们,同情他们久离父母妻子,露营于野外,住在寒苦的地方,因此每到春天就派遣使者去各地慰劳,救助那些流离失所的人,这是关怀守卫边疆的战士,安慰他们家里的老母。君主的恩德虽然深厚,但官吏没有遵照君主的旨意去尽自己的职责来爱护士兵,有的欺负和侮辱他们,叫他们做买卖从中勒索,让他们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儿,对他们蛮不讲理。所以兵士不堪疾苦,老母妻子也心怀怨恨。过去宋国因伯姬哀思而引起宫室失火,鲁国因楚女怨恨而招致西宫烧毁。现在不得意而怀天下怨恨的人,已经不只是西宫的楚女、宋国的老母了。《春秋》上凡是动用民力的事情都有记载,那是重视百姓。它记载了宋国人围攻长葛的事,讽刺了过久地延长徭役。君子考虑问题必须这样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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