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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里的大三线建设,这位吴江人也参与过!

 吴越尽说 2022-03-30

作者:董振声

前 言

电视剧《人世间》第一集中,周秉昆父亲周志刚离告别妻儿,奔赴西南,参加三线建设,在贵州大山默默工作十几年。那你知道什么是三线建设吗?

1964年开始,我国中西部13个省、市、自治区进行一场以战备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础设施建设,这场建设就被称为“三线建设”或者“大三线建设”。400余万建设者在“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号召下,来到祖国的大西南、大西北支援建设,其中也有不少吴江人,作者的哥哥董达民就是其中之一,他克服种种艰难险阻,在第二家乡湖北十堰挥洒青春和热血,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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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思亲倍切,我们当弟妹的更怀念大哥,他倒在三线建设的征途上,一晃已三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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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苏联学习时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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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合照一:哥哥赴苏学习前与同行者合影(前排右一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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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合照二:背面哥哥亲笔书写的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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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哥哥要求而拍的全家合影(前排左一为笔者)


大哥是共和国的早期建设者。20世纪50年代初期,他从苏州工业学校毕业,即被国家选中去参加长春第一汽车厂的建设。1954年下半年他赴北京短期培训后被送往苏联莫斯科某工厂实习。那时候是中苏蜜月,全民学苏,去苏联学习是何等荣光,大哥成为我们全家的骄傲。大约是1955年吧,哥哥来信说苏联朋友要看看他的家人,所以让我们拍个合影寄过去。父母带我们五个弟妹去盛泽生生照相馆拍照,还特地选用了模拟盛泽目澜洲公园实地的布景。记得那一天我穿了新衣新鞋,像过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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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寄给家里的汽车厂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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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牌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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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寄给家里的红旗轿车照片


1956年秋,哥哥归国,顺道回家探亲,八九岁的我追着哥哥问这问那,听哥哥说在苏联洗衣有机器,连洗碗也有机器,我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我真羡慕哥哥。但是后来母亲告诉我,哥哥去建设汽车厂是吃苦的,初去长春,汽车厂还只是一片荒地,哥哥参加工作是从割野草开始的,母亲的描述让我想到了刚从语文课本上学到的一个词:披荆斩棘。但是我没有听见过哥哥说一个苦字,他寄给家里的照片上有“一汽”的新厂房,有解放牌卡车和红旗牌轿车。

20世纪60年代末,国家因战备等需要开展三线建设,决定在湖北山区建设第二汽车厂,也就是后来的东风汽车公司。当时“一汽”的大批技术人员被派去参与建设,我哥只身离开长春的小家,也去了大山里。

如果说哥哥去“一汽”艰苦创业的场景只存在于我的听闻中,那么哥哥在“二汽”的艰辛则让我有机会去体察了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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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堰旧照二:当年的市中心


20世纪70年代初,我因事找哥哥,去了“二汽”所在地十堰。我是搭乘厂里的小货车进十堰的。那时十堰还是一块工地,许多地方没有路也没有桥,汽车在印满车辙的泥地里穿行,遇有小河则涉水而过。哥哥接到我,先领我去食堂。食堂不知是未完工还是扩建需要,有工人在筑墙,用的方法竟然是最古老的版筑——乡下称打泥板墙。见食堂里的菜只有咸菜粉皮和冬瓜,哥哥对我说:“我们到街上去吃吧。”

所谓“街上”,是厂区旁的小村落。走进一排平屋,见里面有围着长条凳的小板桌,那便是饭馆了。饭馆的柜台上放着几个脸盆,盛的是饭菜。也许是因为来得晚了,脸盆大多是空的,还剩着些的,也只有咸菜粉皮和冬瓜。哥哥就这样带我上馆子吃了顿咸菜粉皮冬瓜饭。

哥哥住集体宿舍,刚巧有舍友外出探亲去了,哥哥借他的铺位安顿我住下。环顾只有几架双层铺的宿舍,我没有看到厕所,怎么上厕所?哥哥指着不远处的小土包说:“那边有厕所。”

第二天,我上厕所去了。进去一看,这哪是厕所呀,芦席棚里一条小山沟,上面架着些木板,聊作上厕的蹲位。我蹲到木板上,心里怕怕的,万一掉到沟里爬不上来。战战兢兢地解决问题,匆匆出门而去,不料门口有人大喝一声:“你是谁!”我抬头见一个大婶挡在面前,横眉立目的,像是逮住了小偷流氓:“你怎么在我们厕所里!”啊啊,我是走进女厕所啦?没见标志啊!我感觉自己的脸腾地红了,嗫嚅道:“我是来探亲的。”大婶听了这话,口气缓了,说:“探亲的,这还差不多。”身子一侧让开了路,我钻地洞似的,赶紧跑了。下一天,我仔细观察了一圈,见厕所后墙的油毛毡上隐隐用石灰水刷着“男”“女”两个字,原来还是有标志的!

误入女厕的丑事我没有对哥哥说,一则是不好意思,二则是不想去提示这里设施简陋、生活艰苦,哥哥没一声抱怨,我乱嚷嚷什么呢?我感觉得到,虽然哥哥忍受着生活上种种不便甚至苦痛,但他对于参与其中的建设项目是很有成就感的。那天抽个空,他领我去看已建成投产的标准件厂的一个车间,那车间看上去貌不惊人,里面一排排机床却都是自动化的,没有人操作,却在不断地吐出螺帽来。见我颇感新奇,哥哥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哥哥心中是有汽车城的美丽图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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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堰旧照一:二汽建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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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卡车


时至20世纪80年代初,“二汽”已经建成,东风卡车批量产出,但哥哥却病倒了。哥哥染上病有偶然因素,但我想,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身体透支应该是重要原因。得病后,哥哥曾回南方治病,那时医疗条件还差,B超机刚刚在上海引进,我陪哥哥到上海做B超,结果诊断为肝硬化。在医院门口的马路边,我们兄弟俩对面而立,哥哥没有谈自己的病情,他还谈汽车,告诉我汽车厂到什么时候会有多少产量,然后感叹道:“到时候也就够用了!”一声感叹,哥哥是已经隐隐感觉到不能再为钟爱的事业奋斗了吗?我现在已无处以此问去征询哥哥了。囿于计划经济时代,哥哥当时不可能预见到如今汽车入户、满街行驶的景况,而我现在也无处以此状去告慰哥哥了。

再次见到哥哥,是在汽车厂医院的病床前。1985年春节刚过,接到哥哥病危的消息,我和妹妹挤绿皮火车赶往十堰。哥哥见到我们,想到了家乡的味道,希望喝一口莲心百合汤,尝几片白糖云片糕。我特地乘公交车到十堰当年的商业中心张湾去寻购,但其时物资还不丰富,又因为地区差别,我跑遍张湾一条街上的有关店铺,不但找不到云片糕、鲜百合,连通心莲的干货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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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煞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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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给笔者的那套书大部分已捐赠出去,这是留存的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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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给笔者的制图工具,虽已锈蚀不肯丢弃


不几天,哥哥病更重了,大小便也有了问题。一天,我为哥哥清理完粪便,哥哥轻声叫住我,叮嘱道:“你要洗手,用肥皂!”病体沉重的哥哥还想着保护弟弟,怕我染上病菌啊!我点了点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哥哥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家里孩子多,父母靠一台脚踏织机难以维持生机,作为最早参加工作的长子,哥哥每月往家里寄钱,多少年雷打不动。我跟哥哥差了十二岁,对我这个小弟弟,哥哥更是爱护有加。母亲告诉我,我小时候曾一头栽进养金鱼的“气煞猫”(一种小缸)里,是在旁看书的哥哥一把将我拉了出来。还记得我上小学、初识字,哥哥将整套厚厚一叠的《十万个为什么》从长春背回盛泽老家送给我,那是我的第一套藏书。还记得我上初中学数学,哥哥又送我一套精美的制图工具,整个中学阶段,我都用它们完成几何习题。但是在哥哥生命垂危之际,我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哥哥想重温一下小时候的味道,我都无法让他如愿,我真恨自己没有用处!

大哥走了,那年他才五十岁。

我和妹妹亲手收拾了哥哥的骨灰,我们流着泪分出一把,把它埋在火葬场旁的一棵大树底下,希望大树能生生不息,永远陪伴着我们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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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弟妹在哥哥墓前,笔者在画面外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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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与老伴在莫斯科大学前留影


1999年前后,我们五个弟妹一起到十堰,但是因为市容大变,埋着哥哥骨灰的大树我已无法辨认方位,我们辗转找到哥哥的墓地,在那里留下合影,完成了一次特殊的团聚。2014年我去俄罗斯旅游,记起哥哥在苏学习时曾在莫斯科大学门前留影,所以我和老伴也有意到莫斯科大学前方拍了个照。哥哥的爱已融为亲人们永恒的记忆,他的生命是在我们心中延续着的。

更何况,哥哥参与了国家重要的建设项目,特别是三线建设,他是那个英雄的建设者群体中的一员。中华民族的精神谱系中有“三线精神”,表述为“艰苦创业,无私奉献,团结协作,勇于创新。”哥哥是无愧于此的。哥哥职务不高,只当过技术科长,但“位卑未敢忘忧国”,他的热血汗水已经化作为祖国家园的一砖一瓦、一枝一叶,他的生命长度是不能用日月的轮替来度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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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十堰


哥哥最后将家安在了十堰,现在的十堰与当年已不可同日而语。我家大嫂含辛茹苦将儿子抚养长大,如今他是东风汽车公司的中层干部,还在十堰某市挂职为副市长,正继续着哥哥未竞的事业,哥哥可以含笑九泉了。

我家大哥是从吴江盛泽走出去的,我写下这些文字,也是希望家乡父老能够记得他,他叫董达民。

来源:《吴江通》微信公众号

2022-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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