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花屏”及其他——《浮生六记》与苏州

《苏州日报》2022年03月26日 B01版

　　王稼句

　　三白、芸娘伉俪热爱生活，善于生活，更在平淡的生活中体会文化兴味，这在《浮生六记》中有许多记述。其中有的并非他们发明，而是学习前人经验，作模仿的实践。

　　如“活花屏”，《闲情记趣》中说道：“余与芸寄居锡山华氏，时华夫人以两女从芸识字。乡居院旷，夏日逼人。芸教其家，作活花屏法甚妙。每屏一扇，用木梢二枝约长四五寸，作矮条凳式，虚其中，横四挡，宽一尺许，四角凿圆眼，插竹编方眼。屏约高六七尺，用砂盆种扁豆置屏中，盘延屏上，两人可移动。多编数屏，随意遮拦，恍如绿阴满窗，透风蔽日，纡回曲折，随时可更，故曰活花屏。有此一法，即一切藤本香草随地可用。此真乡居之良法也。”

　　这在唐人已有之，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上“移春槛”条说：“杨国忠子弟，每春至之时，求名花异木，植于槛中，以板为底，以木为轮，使人牵之自转，所至之处，槛在目前，而便即叹赏，目之为'移春槛’。”清朱点辑《东郊土物诗》，有任经《活竹篱》云：“屈竹编樊篱，横纵自纬经。不烦斤削成，雅与茅櫩称。密藏花四时，曲沿草一径。烟梢仍上抽，虫鸟足清听。”这与“活花屏”也是仿佛的。

　　如碗莲，《闲情记趣》说：“以老莲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年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捣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花发大如酒杯，叶缩如碗口，亭亭可爱。”

　　沈复这一经验也是因袭而来，来源至少有四处。

　　一、佚名《墨娥小录·种植花史》“盆内莲花”条：“清明前二十余日，用莲心一粒装入鸡卵壳中，亦与鸡母哺，候小鸡出日取出，用天门冬为末，和肥泥安盆底，种莲心在内，不可令水干坼，莲即生叶，开花如钱大，趣极可玩。”

　　二、徐光启《农政全书·树艺·蓏部》：“种莲子法：用鸡子一枚，开一小孔，去青黄，将莲子填满，纸糊孔三四层，令鸡抱之。鸡出，取放暖处。不拘时，用天门冬末、硫黄同肥泥（或酒坛泥）安盆底栽之，仍用酒和水浇，开花如钱。”

　　三、高濂《遵生八笺·燕闲清赏笺下·四时花纪》“盆中荷花”条：“老莲子装入鸡卵壳内，将纸糊好，开孔，与母鸡混众子中同伏，候雏出，取开收起莲子。先以天门冬为末，和羊毛角屑，拌泥安盆底，种莲子在内，勿令水干，则生叶，开花如钱大，可爱。”

　　四、陈淏子《花镜·花草类考》：“种莲子法：将老莲实装入卵壳中，令鸡母同子抱，候子鸡出，取天门冬捣末和泥，安置盆内，将莲实摩穿其头种之，花开如钱大，亦一弄巧之道也。”

　　再如莲花点茶，《闲情记趣》说：“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这种做法，元代已流行，称为“莲花茶”。倪瓒《云林堂饮食制度集》说：“莲花茶，就池沼中，早饭前日初出时，择取莲花蕊略破者，以手指拨开，入茶满其中，用麻丝缚扎定，经一宿，明早摘莲花，取茶纸包晒。如此三次，锡罐盛，扎口收藏。”至明代仍在继续，屠隆《考槃余事》卷四“诸花茶”条说：“莲花茶。于日未出时，将半含白莲花拨开，放细茶一撮，纳满蕊中，以麻皮略扎，令其经宿。次早摘花，倾出茶叶，用建纸包茶焙干。再如前法，随意以别蕊制之，焙干收用，不胜香美。”至清中期，在士大夫中已很普及了，于源《镫窗琐话》卷七说：“以新茗置蓬蕊中，隔宿花开，取以供饮，芳味绝佳。周蓉裳丈消夏诗云：'晓光如水泼窗纱，的的苔纹泫露华。早起庐亭延伫久，等荷花放试新茶。’殊清绝也。”

　　生活中的文化因素，就是这样不断延续着。这种美化生活的经验，沈复夫妇或因博览群书而得，或因友朋交流而来，更重要的是一种审美态度，他们就是向往这种生活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