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胡建良:祭清明

 开心明智 2022-04-01

不遗余力地去做你热爱的事情,别总为一些零碎的声音而去质疑自己。你很好,会越来越好。请坚定不移!

祭清明

胡建良

虽然虚度了五十多年的光阴,我却很少挂青。年少在家时,清明节挂青是男孩子们必不可少的人生功课,女孩子可以例外。再加上我一向胆小,山上的坟堆对我来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常常是远远地避之而唯恐不及,溺爱我的父亲自然不会勉强我。

两年前父亲过世,一堆黄土永远隔开了父亲和女儿,挂青成了我对父亲最深切的怀念,对坟堆的恐惧早已在一寸寸的哀伤中悄然逝去。

4月4日清明节大早,我就回到了娘家_市郊白马田。前一天才从常德赶回来的堂姐刚起床,堂哥和嫂子倒是早已把祭祖的三牲、青纸等物品准备妥当,咋咋乎乎地催促着弟弟、侄子女们。

我趁机在田埂边寻找儿时的美味佳肴_水蜜花。

田埂边杂草丛生,野木葱茏,唯独不见水蜜花的踪影。田地抛荒,水质污染,房屋林立,水蜜花与新家乡渐行渐远了。

少许,兄弟子侄们到了,齐齐浩浩向屋后祖坟山而去。

祖坟山上坟堆一个挨着一个,有的坟前香烛正冒着袅袅青烟,坟上挂着花花绿绿的青纸;有的安静寂寥,杂草丛生。

“坟上挂着青纸的就是有后人挂牵。”

堂姐一边跟着堂哥后面在坟堆中穿行,一边向我说明。

其实我深知:清明挂青不仅是人们凭吊祖先,寄托哀思的方式,也是人们借此来追溯生命上游,弄清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方式,千秋万代,子子孙孙,血脉相传。

天地有序,竹木有节。

挂青总是从能追溯到的先祖开始。

我们胡氏宗亲是个有着渊源历史的大家族,同一个房头又分了好几支,平时清明,家族祠堂会领着各房头到各祖坟地给高祖们挂青,今年情况特殊,各房各支自行行动了。

堂兄领着我们兄妹首先来到曾爷爷和爷爷坟前。

爷爷于1965年中年病逝,那时我尚未出生。父亲曾数次和我谈论过从未谋面的爷爷,他身材魁武,气力过人,车水种田,挖土砌屋,辛勤劳作,一个人抵得上好几个人。只是生不逢时,贫穷、饥饿、疾病夺去了他尚在中年的生命,获得爷爷和蔼慈祥的祖孙之疼成了我生命中无法弥补的空白。

我轻轻地怃摸着爷爷的墓碑,心里默默地怀念着从未见过的爷爷,想像着他曾经经历过的沧桑岁月。也许我小时候疯跑过的土地上曾洒下过他辛勤的汗水,承载过他深深的幸福和无限的悲伤。山下的土地上,他一定爱过、恨过、奋斗过、挣扎过,即使逝去,依然舍不得远离,长长久久、安安静静地守望着山下的土地和我们这些后代。从春暖花开到漫天大雪,从我们的呱呱落地到青春年华,在我们世代相传的血脉里,隐忍坚韧,勤劳善良是他传承给我们最珍贵的财富。

粗食不忘天地恩,布衣常念祖宗德。

说话间,我们来到奶奶坟前。奶奶陪伴我们度过了童年和青少年,她是让我们敬畏有加的人。

很少有人如奶奶一样精致能干。一块布,摊在桌面上,不用尺量,只用剪刀裁裁剪剪,几天功夫就成了她合适得体的衣服,齐齐整整熨熨贴贴,不见一丝多余和累赘,那密密麻麻的针脚匀称得如同用缝纫机踩出来的。

奶奶做的红薯干,金灿灿的,烘烤在煤火上,透着诱人的芳香。

奶奶切的生姜米更是登峰造极,粒粒大小均匀,细如小米,黄澄澄地在案板上微微散发着光泽。

奶奶一直生活在清贫中,可她永远是一副整洁的模样。一丝不乱的头发挽成发髻,罩在青色头饰里,或青或白的对襟衣服总是精精致致,清清爽爽,即使打上了补丁,也熨贴得像新的一样。从没有听她说起过别人的闲话,也不见她出去和人说三道四,言语不多,却不怒自威。

小时候我和弟弟们都很怕她,但奶奶做的红薯干实在谗人。一天小弟忍不住从奶奶正在烘烤的红薯干里拿了几片,奶奶逮着弟弟作势要打,我疼弟弟心切,奋顾不身地冲上去将弟弟护在身后,叫嚷着:不许打我弟弟!一边乱手乱脚地踢了奶奶两下。

奶奶没有打我,晚上告诉了父亲。父亲罚我跪在奶奶面前认错。我跪下,却倔强地不肯开口,心里还忿忿不平。奶奶没有深究,只是说:要吃可以跟我说,不许偷。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你护弟弟,要护得在理。

长大才明白:奶奶要我们活得有骨气,不偷不摸不抢,自尊自爱自强。

奶奶说不出君子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食嗟来之食文绉绉的道理来,却用堂堂正正尊贵高洁的一生潜移默化地教育着我们即使清贫,也要活得高贵。

奶奶的爱是深沉的。长大后兄弟姐妹陆续到了嫁娶的年纪。奶奶对孙子孙女带回来的人总是给予最中肯的参考意见。她常说:会选的选儿郎,不会选的选家当。

媳妇女婿只要模样周正,品行端正,家风清正就行。选过后,无论是否合她意,她不会再说。

年少不知奶奶意,读懂历经年岁长。

我合掌鞠躬作揖,轻轻念道:“奶奶,你最爱的我们来看你了。”说完泪水瞬间滚滚而下。

父亲的坟墓在坟山左边,大清早特意回来给父亲挂青,真要走到父亲坟前时心情却很沉重,两条腿似乎也迈不开步。父亲是我不敢想不能想的人,独处时一想到父亲泪水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多少次想到父亲坟前倾诉思念,多少次梦中与父亲在一起,不思量,自难忘。

父亲似乎从来就不曾在我的生命里消失。高兴地时候,祈愿他能分享到我的快乐;遇到坎坷难过之事,庆幸父亲已经不用再惦记操心了。

尽管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对父亲诉说,站在坟前,却堵在心里说不出来。

“香烛、三牲摆好了,你快来倒酒。”

堂姐见我呆呆地站着,一边摆祭品一边招呼我。

我回过神来,兄弟们正忙着给坟头培新土,整理挂在坟头的青纸,侄子侄女们在清理坟上杂草。

父亲的坟墓上杂草不多,就连四周的草丛灌木也不见了。原来弟弟早已将它们收拾干净,灌木砍了,杂草除了,地显得平整宽敞了。“老伢爱干净,我把四周清理整齐,老伢在这里住得安心。”弟弟向我解释道。

我收回目光,爱怜地向父亲的坟墓看去,忽然看见黄土上几丛鲜嫩的绿枝披着细细的灰白绒毛,枝头上顶着几朵含苞待放的金色花蕾,那不是水蜜花吗?

我仔细端详,忍不住双手合十,鞠躬叩拜。父亲生前疼我至极,冥冥之中,我寻而不得的水蜜花竟然长在了父亲的坟头,怎不叫我黯然长叹:知女莫若父,父女永连心。

记得我曾用细细的浅灰色毛线给父亲织了一件毛衣,父亲穿着它在公园散步,回来后非常高兴地说:好多人问我这件毛衣在哪里买的,这么漂亮?我只是莞尔一笑,心里却暗暗地自豪。

在平凡生活里,即使是困顿的时候,也要让日子过得充实饱满,让精神滋润丰盈,这是父亲传承给我的最珍贵财富。

那年,父亲的肺病已经非常严重,重症室里,戴着呼吸机、输着液的父亲辗转不安,呼吸窘迫,脸色苍白。看着父亲难受的样子,我心里难过之极却束手无策。为了转移父亲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痛苦,我悄悄地打开了手机播放起《苏三起解》京剧来。

“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到大街前……”

铜锣铿锵,抑扬顿挫婉转悠扬的京剧唱腔在病房里缭绕,苏三故事里有苦有泪有磨难,京剧世界里有爱有恨有温馨。父亲听着听着,渐渐地平静下来,呼吸也平畅了。

父亲一生爱听京剧。他一辈子干着“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的打铁苦活。难得的是,不论多累多忙,父亲总会抽时间沐浴更装,穿上干净的衣服,神清气爽地去听戏,几十年持之以恒,不论困顿的中年,还是富足的晚年。

父亲识字不多,听戏就是他学习和享受生活的方式。在生旦净未丑里,诉不尽上下五千年的家国情怀,唱念做打出将入相时,道不尽人生酸甜苦辣,在那一声声婉转悠扬的京剧唱腔里,夹裹着父亲多少愉悦和酸楚。

“我苏三好苦啊……”陪父亲听戏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父亲过后,我再也不敢听京剧了,只在心里默默地回放,就好象一个人常常在心里回忆父亲一样。

思念还在继续,生活更在继续。

清明,这个让我从小心存畏惧的节日,失去父亲后,才知道它有这么深厚的内涵。它寄托了我心中对父亲和先祖们多少的思念,也让爷爷、奶奶、父亲和先祖们鲜活地活在我的思念中。

【作者简介】胡建良,女,邵阳市人,大学文化, 爱好文学。喜欢用笔尖记录平淡生活,用文字感悟平凡人生。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