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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老家,老家……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图文:古岸云沙

昨天是清明节,回家祭祖。
      

大爷特地交待,要给老爷爷,爷爷,大爷爷,二爷爷坟上全部都要烧一点纸钱。想起往年的中元节,下过雨之后,树林里全是水,我和大娘趟着水去烧坟上烧纸,大娘前边走,我在后边挎着竹篮子,竹篮子里放一把干麦秸,地上湿,不好点火,要用麦秸来引火。大娘每一个坟头都要烧到,一边烧一边念叨,让老祖宗都来领钱花。其实农村很少有人在中元节烧纸,我们家里能够记得在这一天上坟的也只有大娘一个人。


     

村子边上盖满了房子,很多坟头都平了,已经分不起谁是谁了。只有我们老爷爷,大爷爷,二爷爷与爷爷的坟上修了碑,那是奶奶去年时,一起修的,算起来也有十年了。


大娘的坟前长了一地的米面蒿(我用识花君查了一个,学名叫作播娘蒿,这个名字我很喜欢),大娘走三年了,每一次做梦,总是梦到姐姐们回家烧纸,我总是赶不上趟,是被丢弃的那一个。
     

这次一起回家,没有被丢掉。


    

我很想对大娘说:双眼皮回来了。记得大娘病重住院时,我割了双眼皮不久,去医院看她,哭得眼睛像铃铛似的,怕她看到难过,就对她撒谎:割双眼皮割的,还没有消肿。大娘对我的话信以为真。所以每次去看大娘,隔着老远,我都好夸张地对她说:双眼皮来了。大娘身体疼痛着,脸上却乐开了花,我凑上去,趴在她身边,问她:大娘,双眼皮好看吗?大娘认真地看着我说:好看。俊。这是我最喜欢听的话。我们娘俩都乐不可支的笑。从小到大,大娘给予我的是母亲一般的肯定。大娘喜欢我,我也喜欢大娘。 
     

三年了,在每一个想念大娘的日子里,我都悄悄忍着。
    

今天,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一场了。


    

父亲坟上就不去了,不兴烧二回纸的。给父亲种的松柏在风中飘摇着,想来父亲并不孤单吧。
    

哭一场,心里的委屈就会减掉几分。
    

堂姐堂哥堂嫂子们都老了。老一辈的人里,豁牙大娘已九十四岁高龄了,她住在闺女家里,没有回来;还有英哥的母亲——那个大娘也九十四岁高龄,我和哥哥去看她,她在三儿子家里住着。已经不认得我们。看到我们一个劲儿哭: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有点迂了,说起年轻时候,大爷在外边打仗,她一个人在家,那时候也是她一个人。说了半天,又兜回去了,大约在她的记忆里,永远是年青时候的自己和大爷吧。告别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不肯撒手,哭得我心酸不已。年纪大了,大爷走了,只剩下她一个,总是孤单的。然而我们哪一个人不是孤单的呢。到最后,可能全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一个人”了。


      

祥嫂子身体还不错,在院子里和我叨叨了半天儿媳妇们的事;元嫂子说是脑子有些供血不足,看着焉焉的,想当年,她是多嘹亮的一个人,是我们门里最会说话的媳妇儿。个子又高,嗓门又大,每次与元哥生气,气性也大,不是上吊,就是喝药,还曾经离家出走过。我喜欢她,直爽,可爱,会说话,六十八,也快七十岁的人了。

三姐以前在老家种地,没少麻烦了她,特意给她买了一箱奶,她客气得不行,非让二哥拿回来,提自己家去不可。年轻时她和二哥二嫂没少闹家窝子,老了老了,反而亲近了。真好。新二嫂嫁给二哥也有十几年了,在县城里买了一套七八十平方的房子,与二哥单独住,二哥的儿子,新二嫂的儿子都在城里有了自己的房子,二嫂自豪地说,我们一家在城里有四套房子呢。忙时就回家来种地,不忙时,二哥就在城里卖烤地瓜,两个人过得还不错。这个二嫂人不错,挺实在,我喜欢她,也喜欢原来的二嫂。

原来的二嫂仗义热情。我记得那一年父亲病重时,冬天里想吃西瓜,二嫂从城里特地买了两只小西瓜给送到家里来。可惜二嫂命薄,如果不走,也六十多岁,老了吧。可是在我心里,二嫂风风火火的劲头,是不会老的。我们总是记着那些对我们好的人,无论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也忘不掉。


       

我们是一家人,一大家子。我爷爷兄弟三个,我父亲叔兄弟五个,叔兄弟里,我父亲最小,走得最早。我们这一辈,闺女多,花枝旺,元哥,二哥加上我哥哥弟弟,祥哥,林弟,也不过兄弟六个,我和弟弟仍是兄弟姊妹中最小的。今天元哥说:你是我们最小的妹妹,我们都很心疼你。元哥如今是我们村子里管事的,特别地会说话,让人觉得亲。

小一辈的孩子们都出去了,家里只剩下这些老哥哥老嫂子们了。聚一次不容易。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还是最亲的。每一次回家上坟,也是家庭小聚会,中午吃饭,坐了满满三大桌。
     

吃过饭,与姐姐们一起去村西白衣寺上香。这里曾经是我们的小学校。我们父亲在这里教了二十多年学,也当了二十多年的小学校长。这里就像我父亲的第二个家。如今,老的校舍都扒了掉,没有了,只剩下了这座庙。重建庙时,我哥哥弟弟英哥都捐了钱的,公德碑上写着我们家里人的名字,我们知道他们不是图名,主要还是想为老家做点事。


     

还记得小学时上夜自习,晚上去厕所要穿过庙门前的空地,夜里常来烧香的,一点点亮光,一闪一闪的,好吓人。庙用来作四年级的教室,黑板的上方有一处瓦片坏了,露了天,据说因为白玉奶奶保佑,下雨不漏的,有一回下雨,我特意地跑到四年级的教室里,等着看雨落下来,潲湿了黑板前的地皮。

我大姐在庙里教过学,我四姐还有二大娘家的二堂姐都跟我大姐上过学,是我大姐的学生。只有我没在庙里上过学。我不喜欢庙堂高高的屋脊,木格的窗子太小,有点空旷,有点阴冷,还有点暗。

我有个小学同学特别爱拉大云(说大话,吹牛皮),他说白玉奶奶的庙里藏着一只绣花鞋,比三寸还要小一点,他亲眼见过,我们都不信。他胆子特别大,还去固墩庙(固墩庙离我们村子不过三里地,那个庙特别高,据说里面有个大蛇洞,特别地深。)里看过蛇洞,每天上夜自习,他都讲鬼故事给我们听,故意吓我们,小时候我不喜欢他,长大了也不喜欢。


      

其实小时候也挺好的。虽然没有朋友,没有玩伴,可是我跟着哥哥长大,也长了不少的见识,有了与别人不一样的生活与对人生的认识。
      

二大娘家的三堂姐,吃饭的时候也用方巾包着头,四姐帮她拿下来,已是满头的白发,天天长在地里干活,脸晒得黑黑的,鼻子上一个印痕,说是趴在薄膜上扒辣椒秧磨的,两个儿子因为个子太矮,一个都还没有结婚,真是愁死人啊。想起她和三姐夫第一次见面时,两个人在村前的芦苇稞里拉呱拉了一个多小时,那时候我们一帮小孩子都等在外边,象看西洋景一样,不明白他们怎么有那么多的话要说,这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多少岁月都流逝了,三堂姐是多利索多会说话的一个人,现在硬生生被生活压弯了腰。

二大娘家的大堂姐夫是最好玩的,一说话就爱笑,人长得好,脾气也好,记得小时候,他每次来二大娘家,我们都围在他身边,和他开玩笑。二堂姐定亲时,去集上扯布料衣服,二大娘说:不管黑的,蓝的,都多扯一点,搁着,老了好穿。媒是我母亲说的,母亲说二大娘有点小财迷。哪里想到社会变化这么快呢,越老穿得越鲜艳了,反而是年轻的女孩,经得起折腾,穿什么都好看。

我喜欢那个有点迂,又有点小财迷的二大娘,也喜欢二大爷。如今他们都走了。老家的院子空了很多年,每次回家,看到院子长满的荒草,都心里酸酸的。


      

我家的房子也不行了,塌了一间。前几年邻居三婶还住着,三婶走了,房子就空了,越是没人住,坏得越快。现在也没有心思回家去修整,也不回家住,就算修了,也不住。大娘家的房子,二哥二嫂农忙时就回来住着,虽然房子也有些裂纹,好在有人住着,还算干净。

二大娘家的房子现在被远门的一个二奶奶住着,她一个人,东西放得挺乱的。房子也不行了,多年不住人,墙裂了缝,漏着亮,院子里养了几只鸡,还算有点生气。我父亲活着时,那个二奶奶家盖新房子,没地方住,还住过我们家的跨房好几年,那个二爷爷挺好的一个人,后来得癌症去世了,他比我父亲大不了几岁,他家房子就盖我们家后边。那个二奶奶有点小性子,不大搁人,可是她就喜欢和我们家住一块。

当初我们家盖房子时,原定在村南头,他们早早在村南头盖了一套房子,结果我们盖在村北头了,挨着公路,他们家盖第二套房子,就选在了我家屋后,为此还和别家争地基,打了一架。我们家的平房,没有梯子,他们家在房后架一木梯,在我们家房顶上晒各种农作物,我母亲是个好脾气的,不好意思说,四姨为此和他们闹了一场(大约这也是他们愿意与我们家住一起的原因吧,可沾便宜,又太省事。)现在也只剩下这个二奶奶一个人了。

        女人长寿,最后留下的总是女人。这一辈子,无论经历怎么样的情感,总要一个人去面对最后的孤寂。我特别羡慕那些父母同在的人,有父母在,我们就永远都是孩子。至少他们可以相互依赖着走完最后的岁月。
      

母亲去姥姥家上坟,二姨摘了榆钱,问我要不要,我说不要,母亲说,等她蒸了榆钱窝窝再打电话给我。到底是亲娘。
      

如果父亲还活着,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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