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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行且吟|时间向来不说话

 源源不断 2022-04-03

   (一) 

  清明前夕,约了兄弟姐妹几人回乡祭祖。

  母亲年事已高,行动越来越不方便。隔着窗户,她目送我们一行人走出院落,到山前给父亲上坟,守在窗前,等候我们祭扫归来。母亲说:“你们兄弟几个,走路的背影越来越像你爸了!”说这话时,母亲目光柔和,一脸安详。

  父亲是在我上班第一年的冬天去世的。听母亲说,父亲有一个心愿,很想坐火车到我工作的大学看一看,但终究未能如愿。

  我们兄弟姐妹,如今生活居住在几处地方,各自开枝散叶,但根一直在老家。一年中难得的几次相聚,大多是在清明、春节,以及谁家有婚嫁一类的大事情时。

  母亲的一句话,引起我对往事的回忆。我回想起父亲的许多种背影,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次,是在我第一次参加高考前的四月份,父亲来城里看我。

  父亲找到我是费了一番周折的。晚上父与子睡在同一张床上,聊了哪些话题已经记不全了,记得有句话他重复了好几遍:“学校宿舍好好的,为啥要搬出来住?”“晚上下课带上手电筒,渠边黑乎乎的看不清路。”

  对于父亲的疑问,我回答的语气里带着不耐烦,至于那句叮嘱,年轻的我似乎没放在心上。

  早上醒来时,发现父亲已收拾好了随身带的东西,安静地坐在窗前。

  我向房东借来自行车,将父亲送往汽车站。那是我第一次用自行车载着父亲赶路,也是平生唯一的一次。

  父亲担心我上学迟到,等待检票进站时,几次回头向我摆手示意,并一再叮嘱“早些搬回学校住”。

  后来得知,父亲那天坐错了班车,半道下车折返,沿着黄河走到了莫家楼渡口。父亲错过了回家的班车,也没搭上进山的便车,只好步行到大姐家住了一夜。 

  当时只道是寻常。等我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件往事在我脑海里一再重现,让我内心愧疚了很久。那段沿河的道路,步行得需要小半天时间。我多次梦见父亲一个人走在异乡的道路上,留给我的只是背影。

  听母亲说,我住的地方到学校的那段路,父亲试着走了两个来回,路边是排水沟,有一段路没有路灯。

  那个年代,在外读书与家人联系,不着急的事互通书信,紧要的事得到邮局发电报。在父母看来,吃饭睡觉是头等大事,而我将“搬家”这样的大事,没有告知家里就自己做了决定。

  现在想来,我当初选择离开宿舍,搬到一起玩耍长大的伙伴租住的平房,有那个年龄段想“冲出去”不受约束的冲动。按现在心理医生的说法,这是大考前青春期加焦虑症的一种表现。

  儿子上中学后寄宿,周末送他返回城外的学校,聊起朱自清的《背影》,说到当年我和父亲骑车赶路的情形。问儿子阅读这篇课文的感受,他叙述了几句主题思想,语气轻描淡写,一如我当年不把父亲的叮嘱放在心上。

  儿子的心里,装着他们这个年龄段该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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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时间从来不说话,但它往往会让其着意的人物走上前台。

  由梁晓声的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人世间》,让曾经的草根青年们看见了自己的过往。很喜欢主题曲中哲理诗一样的语句:“岁月的列车不为谁停下,命运的站台,悲欢离合,都是刹那”。作者的人间情怀,作品的带入感,引起了我强烈的共鸣。

  每个人的岁月深处,都有过驶向远方的列车与写有故事的站台。

  我在银川的第二处住所,在火车站旁的一片铁路小区里。最初的一段日子,我不太适应夜晚突然响起的汽笛声,以及火车启动时沉闷的“哐哧、哐哧”声。

  有时逢上雨夜,这种声音会让人睡意全无。推窗远望,白天熙攘喧闹的车站,此刻沉浸在雨幕下的灯火里,空旷而寂寥。楼下匆忙驶过的黄包车,载着急切回家或星夜出发的人。

  妻子在铁路上班,周末我们经常坐火车回中卫老家。岳母家住在当地的火车站旁,我们的周末时光大多在路上,从一个城市的火车站赶往另一个城市的火车站。

  妻子上学时骑的自行车,岳母不舍得淘汰,她将我们领到一列货车尾部的守车处,连人带车一起安顿给了守车长,岳母说:“慢不怕,赶天黑安全到银川就行。”    

  一节不大的车厢里,坐着我们三个人。列车一路上走走停停,着急心慌时,站在车厢外的过道里,手把栏杆任凭大风吹卷头发与衣裤,瞬间使人有了放飞自我的感觉。

  铁轨两旁,赶路的车辆,干活的人们,你向他们呼喊,他们也会热情呼应。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说,人世间最幸福的人,莫过于那些自由自在地欣赏着辽阔地平线的人。我喜欢上了这样的周末出行。

  因错过客车或搬运家当,我们坐过许多次守车。为打发漫长的乘车时光,在摇摆的铁轨上看闲书成了一个选项,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冯梦龙的“三言二拍”,皆可读出书斋里不一样的味道。

  自从有了私家车,再回中卫我们很少坐火车了。有时看到驶过田野、穿越沙漠铁龙一般的货车,列车尾部已淘汰了守车,我想起刚成家立业时的境况,想起与一节守车共同奔赴下一站的过去。

  停车作业时喜欢吹口哨的车长,冬天总要在炉膛里塞几个红薯。上车后带着一身寒气,一边倒腾着烫手的红薯,一边咧开嘴笑着说,回家能吃上老婆拿手的酸菜炒羊肉了。

  夏天午后,守车热得像一截焖火罐,腿脚不便的岳母,拎着西瓜出现在守车门口。等待发车的时间里,我们目送她艰难地穿过一道道铁轨,消失在站台上的人群里。(魏邦荣)

  编辑:高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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