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年前的十月十三日,是我们全家人揪心的日子,祖父就是在这天离开我们的,永远离开了生他养他的这片故土,十年来,我何曾一时能忘得了祖父,每每想起,顿生无限的思念之情。 祖父名叫谢高成,生前是一位教师,他在村上的小学任校长,一任就是四十多年,七十岁才退休,当地人都昵称他“老校长”。七五年我高中毕业后,就在他负责的学校里当老师,从此我就开始了与祖父一起工作的日子。我初当老师的时候,教学上的一些事情还不熟悉,上第一堂课时,我捧着课本和课前祖父指导我备好的教案开始上课了,当我板书好课题再来面对学生时,看着那几十张幼稚而陌生的面孔,几十双惊讶的眼神,我心慌了,一时忘了教案,不知从何讲起,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讲话也语无伦次,课几乎上不下去了,坐在后面听课的祖父没有嗔怪,他微笑着,用鼓励的眼神示意我不要慌,会上好的,这时我瞥了一下坐在后面的祖父,怦怦跳的心才稍稍平静些,我鼓起勇气,尽量放松心情继续上课,我边上边看着教案,第一堂课总算捱过去了。放学后,祖父没有回家,也留住了我,指导我如何备课,怎样上课,再从作业的布置到学生的辅导,讲得细致入微,深入浅出,我边听边记着笔记,以后好长时间天天都这样,还给我上样课,手把手的教我,在他的指导下,我很快适应了教师的这个角色。 祖父四八年参加教育工作,当时他的文化水平不高,只读了一年的私塾,担任教师后,他深感压力大,为尽快适应教师的工作,他刻苦自学,不懂就问,先学后教,人称“货郎先生”,听他说过,有一次为了弄懂教学上的一个难题,放学后冒雨去十几里外的乡中心小学的一位老师家求教,第二天他把贩到货又传授给学生。当时我听了祖父所讲这些真的好感动,他十分重视自己文化知识的学习,钻研业务,那时只要全乡有学校上公开课,他都要带领我们一起去学习,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看书学习是他的嗜好,尤其喜看古典书籍,如《三国演义》、《说唐》、《杨家将》、《水浒传》等,不知看了几遍,每年他都自费订阅好几种教育报刊杂志,以此来充实自己,提高自己,他常对我们说,“做教师不简单,必须有渊博的知识,较高的业务水平,那就得学习,学习,再学习,要给学生一碗水,教师必须有一桶水,而且桶里的水舀一碗少一碗,必须经常给桶里注水才行”,这些朴实而富有深意的话语让人深思寻味,当时在他的带领下,全校教师人人好学上进,形成了一股比学赶帮的热潮。祖父做事认真执着的精神让人佩服。他右手残疾,解放前,他是村上的一位民兵干部,一九四一年,皖南事变后,新四军在盐城重建军部,我们家乡变成了抗日根据地,祖父在抗日斗争的感召下,参加了地方抗日的活动,一度担任村里抗日政权的财粮员,为抗日游击队筹粮。在一次日伪军扫荡中,被日伪打伤,祖父被打折右手,子弹从胸侧穿过。后经抗日政府寻医抢救,大难不死,被打断的右手腕,伤癒后,不能做事。一九四八年家乡解放后,经政府安排参加了文教工作。他深知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对工作充满了热情。祖父做上教师后,写字对他来说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他克服重重困难,以顽强的毅力坚持练写毛笔字、钢笔字、粉笔字,他想教师是学生的表率,教师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学生,为了练好毛笔字,他特地找来了一块古方砖,天天蘸水练写,练就了一手的好字。要是陌生人看了他写的字,决不相信这字出自残疾之手。因为他毛笔字写得好,常有乡邻来学校请他写建房上樑的福字、对联、软匾等,每年给乡邻们写春联忙不过来,我总要在一旁给他作帮手。我做了教师后,他为了指导我写好毛笔字,把他以前用过的古方砖又送给了我练写,还亲自用毛笔正楷写了一本《百家姓》并用线装订好,让我临摹,那字迹秀美工整,笔力遒劲,看了让人佩服。这本字帖我珍藏在书橱里,有空便拿出了看看,睹物思人,祖父做事执着认真的精神总影响着我。几十年里,祖父工作任劳任怨,不分份内份外,难事走在前,累了不说苦。在七十年代扫盲运动的那阵子,当时这项任务是由学校负责的,他是校长,况且又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了,完全可以安排青年教师去做,可他考虑到青年教师都是民办教师,放学后,各家都有一些家务、农务等着他们去做,祖父便主动承担了全村扫盲这繁重的工作,办日班,开夜校,采取多种形式帮助农民学习文化知识,三夏农忙时,他头顶酷日,带着课本,拎着小黑板,趁农民歇晌时,送教到田头,要是那位农民因事误学,就送教到门,我看着祖父这样忙碌辛苦,总想替他做些什么,他总是不要,他对我说,“你刚参加教师,对教学还不熟悉,有空就多看看书和教学杂志,提高提高业务水平,”我只得听他的,在当年的扫盲工作验收中,由于他工作扎实,成绩突出,受到了省政府的嘉奖。祖父的心地十分善良,只要是为了孩子上学的事他都乐意去做,七十年代的农村,人们的生活水平还很低,不少儿童因贫困到了上学年龄而不能上学读书,为了使全村的孩子都能上学读书接受教育,每学期祖父都要拿出相当一部分工资来接济贫困的学生,给他们垫书杂费,买笔墨纸张,其实当时他的工资也不高,况且祖母身体也不好,眼疾严重,仅靠他一人的工资维持生活,日子清苦,受他资助过的学生也记不清有多少。几十年里,他就是这样教书育人尽心尽力,不计名利,不图回报,远近闻名,方圆几十里,一提及老校长无人不知没人不晓。“站好最后一班岗”,是他常说的一句话,祖父是八零年退的休,退休时已是七十古稀的老人了。六十岁那年,他完全可以退休回家,当时由于农村小学教师缺乏,乡领导一再挽留他,干了一辈子教育工作的他,怀着对教育事业的眷热,也就听了领导的安排,一干就是十年,十年里,他从不依老卖老,工作勤勤恳恳,坚持站在教学第一线,领导我们年轻教师一起工作,以一个老兵的姿态尽心尽力毫不松懈的站好最后一班岗。说真的,在他所领导的学校里工作,压力大,催人奋进,我也喜欢在他手下工作。祖父走了,离我们越走越远了,但他那慈祥的音容、和蔼的笑貌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时时闪烁在我的眼前。他那教书育人的执着精神、敬业奉献的品质深深印在我们的心底里,他时时鼓舞我努力工作,刻刻激励我不断进步,十年来,我始终忘不了曾与祖父一起工作的日子。谢建华,教育工作者,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日报、扬子晚报、莫愁等国家和省市报纸杂志发表近三百篇文章,征文多次获奖,参与十多种书籍的采编工作,本人出版五部散文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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