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精讲（74）《凌虚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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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曰徐子曰 2021-11-22 14:22

凌虚台记

苏轼

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国：本指都城，国都。这里用作动词，建城。

南山：终南山的简称。主峰在今陕西西安市南。

宜：应该。

起居：起来和休息。

莫：没有谁，没有人。

丽：附着，靠近。

于：比。

扶风：宋称凤翔府，治所在今陕西凤翔县。这里沿用旧称。

至：极，最。

太守：官名。宋称知州或知府。

物理：事物道理，事理。

所为筑：要建造的原因。

【译文】

在终南山下建城，饮食起居等日常生活应该时时和山接触。四面的山，没有比终南山更高的，而周围靠近终南山的城郭，没有比扶风城更近的了。在靠山最近的地方探求山的最高处，是必然能做到的。但太守居住在这里，竟然还不知道附近有终南山。这虽然不是对时政有损害或有好处的事，但是按照事物的常理来说是不该这样的。这就是建造凌虚台的原因。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方：正当。

陈公：当时的知府陈希亮，字公弼。公，对人的尊称。

杖履：指老人出游。

累累：多而重叠貌，连贯成串的样子。

旅行：成群结队地行走。

髻：挽束在头顶上的发。

使：让，派。

恍然：仿佛，好像。

宜：应该。

从事：属吏。苏轼当时在凤翔府任签判，是陈希亮的下属。

【译文】

当它还没有修建的时候，太守陈公拄着拐杖穿着布鞋在山下从容自在地游玩，见到高出树林之上的山峰重重叠叠，就像有人在墙外行走，而墙内的人只能看见行人的发髻一样。陈太守说：“这里一定有奇异的景色。”于是派工匠在山前开凿出一个方形的池塘，用挖出的土建造一个高台，一直修到高出屋檐才停止。这之后凡是登到高台之上的人，恍惚之间不知道是因为土台高而看到群峰，反而认为那些山峦是突然跳出来的。陈公说：“这个高台应该起名叫凌虚台。”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下属苏轼，让苏轼为此写作一篇记。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yì，狐虺huǐ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tuó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zuò，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髣fǎng髴fú，而破瓦颓垣yuán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以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昔者：以往，过去。者，起凑足一个音节的作用。

蒙翳：掩蔽，遮盖。

虺：毒虫，毒蛇。

是：这。

相寻：相互循环。寻，通“循”。

秦穆：即秦穆公，春秋时秦国的君主，春秋五霸之一。

祈年、橐泉：祈年宫是秦惠公所建，橐泉宫是秦孝公所建。传说秦穆公墓在这两座宫殿附近。

汉武：即汉武帝刘彻。

长杨、五柞：汉朝时的两座宫殿名。

仁寿：宫名。隋文帝杨坚的时候建造。

九成：宫名。唐太宗李世民贞观五年在隋朝仁寿宫的基础上改建，并改名九成。

特：止，仅。

髣髴：同“仿佛”，似有若无貌；隐隐约约的样子。

既已：已经。

陇亩：田地，草野，荒野。

而况于：何况，更何况。

犹：还，尚且。

或者：有的人，有人。

以：凭借，依靠。

过：错误。

【译文】

苏轼回复陈公说：“事物的荒废、兴起、成功、毁坏，是无法预料得到的。这里从前是长满荒草的野地，被霜露覆盖，狐狸和毒蛇潜伏出没。在那时，哪里有人料到这里会有凌虚台呢？荒废、兴起、成功、毁坏相互交替无穷无尽，那么凌虚台会不会又变成长满荒草的野地，都是不能预料的。我曾试着和陈公一起登台远望，东面就是当年秦穆公的祈年、橐泉两座宫殿，南面就是汉武帝的长杨、五柞两座宫殿，北面就是隋朝的仁寿宫也就是唐朝的九成宫遗址。当年它们一时的兴盛，宏伟奇丽，坚固而不可摧毁，哪里只是胜过凌虚台百倍而已呢？然而几个世代之后，想要寻找它们当初的大致面貌，却连破瓦断墙都不复存在，已经变成了种庄稼的田地和长满荆棘的废墟了，更何况是凌虚台这样的土台呢？一座高台尚且不可保证其长久，更何况人世的得失，忽来忽往捉摸不定呢？如果有人想要以高台夸耀于世而自我满足，那就错了。世上确实可以长久依靠的东西，但是绝不在于土台这类东西的存在或消失。”我向陈公说了这些话之后，回来为他写了这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