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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中国最美亲情文学大赛】参赛大展: 管传涛

 世界文艺图书馆 2022-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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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砸石子
 管传涛

 我和弟弟妹妹很小的时候,有段漫长的时间母亲是在龙斗山石场度过的,砸石子成了她养家糊口唯一的经济来源。
 偌大的采石场,石匠们叮叮当当的钻子声在半山腰回荡。
 母亲心驰神往,她挎着筐子,每天穿梭于那些龇牙咧嘴的石缝中,不厌其烦地寻找那些薄薄的石碴子。俗话说得好,躲石如躲虎,稍有不慎,石头就会莫名其妙地咬母亲一口,肢体上经常划出一道乳白的伤口,瞬间渗出血水,母亲哧地一声从围裙上撕下一根布条,若无其事地缠两圈,狠狠地勒紧,就迅速地投入到劳动中去了,家里三个年幼的崽儿每天等着她挣钱填饱肚子,母亲已经忘记了疼痛。
 石场外围空旷的场地,一方一方垛着石匠们凿好的块石和石条,还有一个个圆锥型的石子堆,母亲和三五个衣衫褴褛的妇女,专心致志地砸石子,她们有说有笑,累却快乐着。母亲的石子在一颗大槐树下,那是她用汗水堆积起来的,上面仿佛闪烁着鲜红的血滴。
 砸石子的工具极其简单,筐子是棉槐条编制的,乒乓球拍大小的扁铁套圈,一把小方锤,一张铁锨,还有一个包了破布的小板凳。
 将三五块石碴置身于一石台之上,一手用铁圈圈住,一手拿方锤吧嗒吧嗒砸成一个个小骰子块,日积月累,石子变成一座小山,我爬上爬下,全然不知母亲的劳累。母亲如一个编了程序的机器人,每天重复着这个成千上万的动作。石台经锤子和石子的打磨,天长日久,中间圆溜溜地陷下去,宛如一个大石臼。
 靠山吃山,母亲除了侍弄庄稼,八十年代初,砸石子成了她的第二副业。龙斗山离村庄差不多五里路,山路崎岖,母亲用脚丈量着,每天早出晚归,石场是母亲的戏台,她孜孜不倦地演艺着精彩的人生,除了我,没有观众。
 场上面还有石场,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倒挂下来,满载石子的拖拉机,下山的时候,车斗的两边围着四五个大老爷们,他们用槐木棍子别着轮胎充当刹车,车斗吱吱嘎嘎晃晃悠悠,石子撒落一地,母亲和几个砸石子的妇女像见了宝,那些掉下来的石子成了她们争抢的对象,有时甚至用手往筐子里捧,再挎到自己的石子堆上倒出来。母亲那双惨不忍睹的手啊!除了老茧就是血口,与她四十岁的芳龄及不相称。
 一方石子六七天才能砸出来,卖十多块钱。那时候搞建筑的很少,很难遇上买家,石子经常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
 每年学校收学费的那些日子,如果石子卖不出去,母亲心急如焚,嘴上经常起燎泡,饭都吃不下。水利上那个收料员,说起来还是蛮好的邻居,除了斤斤计较,总拿母亲当软柿子捏,母亲有时候免不了行点小贿,石子才能拉走。母亲心知肚明,家里的男人齁的不行,女人当家,受点冷落是理所应当的。
母亲总是最后一个卖掉石子的人。那年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将母亲的石子冲的一干二净,雨下了两天两夜,母亲哭了两天两夜,几个月的劳动成果付之东流。
卖出去的石子是母亲一锨锨装到车上去的,父亲体弱多病帮不上忙,我年纪小,看着母亲满手的血泡我爱莫能助,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刚从东北回来的时候,父亲是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据说在水利上用独轮车能推一千多斤石条,无可匹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得了气管炎,天暖的时候还能力所能及地干点农活,后来每况愈下,连家务活都将就不了,母亲自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大包干有几年的光景了,村里已经有了万元户,我家却始终在贫困线上挣扎,生活像极了父亲的气管炎,常常缓不过气来,隔三差五甚至断了柴米油盐。
在大山的眼里,母亲就是一粒微小的石子,在孩子们的眼里,母亲就是一座巍峨的大山。母亲矮小的身躯弱不禁风,她的心却像磐石一样坚定。
每当爆破声响过,头顶偶尔有碎石飞落,母亲便没命地往石头窝子里跑,空气中烟尘弥漫,充斥着爆炸的硫磺味,崖壁上悬空的石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土块,随时有坠落的危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母亲却全然不顾,向着爆炸的中心点奔跑,去抢那些像桃酥一样炸碎的石碴子。
有时候,我也屁颠屁颠地随母亲上山,与其说帮母亲捡石碴,不如说给她添乱。一次炮响过后,我夹杂在妇女奔跑的队伍里,帮母亲抢石碴。一块硕大无比的石头下面,支棱着一块薄薄的石碴子,我拿锤子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音,感觉那块石头的所有重量都在石碴上,那天山神保佑我离开了那里。高里沟村的青花婆婆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被那块大石碴吸引住了,咣唧一锤子将它砸碎,大石头轰隆一声落了地,将她挤在山体上,她半跪着,发出凄惨地喊叫,全石场的石匠都出动了,二十几根撬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解救出来,大家七手八脚把她抬上拖拉机,拉到黄岛医院。好在她生命无大碍,只是挤断了大腿骨,那时候没有合作医疗,全部的医药费自掏腰包,真是得不偿失,身上若无千斤担,谁拿命运赌明天?从那以后,母亲再没领我上山。
每年五一前后,满山遍野的槐花开了,像雪一样挂满了枝头,成千上万的蜜蜂闻香而来。为了让我们吃上槐花包子,母亲便放下砸石子的活撸槐花,她爬上爬下,一不小心就被槐树刺扎的遍体鳞伤。母亲像极了这一树树怒放的槐花,芬芳馥郁,所有的美好时光都藏在这深山中。
八八年我初中毕业,母亲总算多了一个帮手。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那年母亲却得了一场大病,从此,砸石子变成她遥不可及的梦。
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日子宛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如今儿孙满堂,母亲却老了。母亲是一本大书,里面蕴藏着读不完的华章,让我们受用终生。
母亲节快到了,愿母亲健康长寿,安享晚年!子女安心尽孝,才是今生今世对母亲最好的报答。

管传涛,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会员,居住于美丽的青岛西海岸新区,偶有文章在网络和报刊上露脸,写作只为感悟人生,留住曾经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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