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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有些话还没有来得及说

 文艺众家 2022-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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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有些话还没有来得及说

张廷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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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档案

张廷珍,灵性写作者,诗人,作家,文学评论家,图书策划制作人。曾出版发行诗集《倾听》,散文随笔集《野史的味道》,《倒挂的玫瑰》,《隔岸风尘》、《世无相》、《旁观者》。 

无论春天的花怎么开,都开在唐诗宋词里。             
“此时所有的花都在表白,而我面对这旷世的衰败,却失声了。”
东坡先生的完美已经伤害了天下文人。在一个雪花也能生锈的春天,45 岁的苏东坡不急不缓地坐在春色里,这一次,他被贬到惠州。仿佛只有这一次,一个人当被政治摁到凹处,才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苏东坡欠了三千汉字一笔债,因为他的存在让文人们活得十分绝望,他自己也许不知道,他的完美已经伤害了天下文人。
他的人生是圆满的,他的人格是完美的。每次当我阅读完他的圆满时,东坡处处都是花样年华,我等笔下皆为枯草败柳。
破碎好啊,破碎处才有炊烟袅袅,破碎处才有崩溃的出路。人生只有看惯了千军万马的奔腾,才能知道野驴愤起一蹄的疼痛。
那么,就在这个春天的三月,忘掉东坡先生文章的锦绣山河, 让冬天的蝶恋上一次春天的花儿,走进他的伤口里,探望他的春天。以往我总是被他的锦绣所激动、感怀、绝望,以为他的人生一直是铺满鲜花的,他如神一般的存在,神一般地得到上苍的庇护、眷顾、呵护。了解一个人不是看他笑的时候有多欢畅,而是要看他哭的时候有多压抑,多隐忍。
《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 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春天,上苍给了万物一纸敕书。雨乱下,风乱刮,花乱开, 草乱长,人乱想,情乱伤,诗乱写。一个乱字,就是伤春。
宋词不需要翻译,东坡先生的词满足了读者视觉听觉嗅觉。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是何等的绝望,又是怎么样的在绝望中
给了自己一个渺茫的希望。花残了,刚刚长出的青杏还很酸涩, 一只单翅的燕子飞来飞去找不到栖息的树枝,那些树枝上的柳絮被寒风吹落没有了安身立命之处。
这是东坡看到的春天。
这哪里是在说春天,他是在说着自己的遭遇。
历代的才子们手中的那支笔,是插在政治的笔架上的。看似风花雪月的风流倜傥,全赖于政治地位的滋润。在中国少了政治地位的抬举,才华如江南冬天的花朵,好看是好看,就是少了水汽滋润。他伤春,感怀更多的是自己的政治前程。才华是自己带来的,谁也夺不走抢不去,而官位则是外来的,别人给的,受则理所应当,失则失意。
站在朝堂高处的苏轼神一般存在,那是虚幻的影子,只有被贬遭遇到人生绝境,历史才为我们还原了一个真实的人。苏轼之所以历经千百年成为文坛难以逾越的高峰,就是在于他居庙堂之高时心存山河,跌至人生低谷时又能看破时势,超脱世外,看懂自己,明白自己是谁。
朝堂内有人坐在政治的秋千上荡来晃去,在笑,在得意。实际上统治者眼里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有利益平衡,只有老子天下第一的重要。政治的媚笑不是因为美不是因为媚而笑,而是当
媚笑者笑得最欢实的时候,帝王的屠刀就会款款而来。
墙里秋千墙外道。东破几经遭贬几经回到庙堂,如荡秋千一般,一上一下,起起伏伏,但最终得以善终,这就是他的分寸感拿捏到最合适的地方。包容天下的七寸,不受伤害,豁达庙堂上下的高低反复,淡然地把每一次政治的荣辱与才华的茂盛割裂, 是修行也是天性所为。
请允许东坡先生在苦难时流泪。请允许东坡先生泛滥他的伤感。
因为东坡先生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人突然豁达,这样的人能不喜欢几辈子,这样的人他本身已经不是一个作家了,他是一个哲人,是一位贴心的好朋友。他总是在人生看似过不去的坎坷面前, 让人豁然开朗,在碎裂的残局面前,伸手指一条豁然大道。
他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创作,不刻意、不悲苦、不哭天抢地, 真情流露,豪迈明月应笑我,深情则相顾无言,喜气则小乔初了, 悲伤则肠断短松冈。
蒋勋说,苏轼是可以和历史对话的人,已经不在乎活在当下。这老头真迷人。
还是春天,还是东坡先生,但不悲,是丝丝缕缕的跳跃,一步一跃,给自己的真性情哭泣的理由,欢笑的资质,让丑陋和高贵握手言和,让春天生锈的雪花开阔起来、生动起来。
《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 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 点点是离人泪。
最早看到这首词的时候,放下词,因为这首词里的世界太庞大,太开阔,太有故事。一个伟大的诗人遇到一首庞大的诗歌, 如果没有通道无法进入人的内心世界,走不进,就会误读、误解、误会。故事是进入作家内心最近的小路,心与心交融,时空是挡不住的,因为人性是一条坦途。
果然,离人泪是从他的挚爱愤朝云眼里流出来。苏轼被贬杭州时,在杭州遇见朝云,初为书房研磨,后二人多次说话才觉朝云聪慧,后来相伴,追随东坡颠沛流离先后二十三年,一起哭, 一起笑,一起悲。据说,写完这首词之后,朝云每次唱和都是泪流不止,伤情肠断。自此,东坡先生再也不要朝云提起这首词。
这天下,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这桃花、这杏花、这梨花,是春色,是人间, 是信仰儒、佛、道,是东坡先生与朝云坐禅的道场、佛堂。这世道,是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滋养。尘土是这烟尘世界,是这喧嚣的朝堂,是生存的环境。细看来,满世界飘渺无家可归的是杨花, 是春天乍暖还寒的争斗,是亲人情人挚爱离人泪。
真的悲痛不是哭天呼地,不是涕泪横流,而是点点滴滴欲哭还笑的悲怆。浩浩荡荡的悲怆其原配就是点点离人泪。远走天涯不是远,而是与春天近在咫尺触不到春天的温暖。
蒋勋说,宋代知识分子身上所兼有的养分非常丰厚,在不同的环境下,能够扮演政治家、诗人、评论家等多重角色。这可爱的老头说得好,但不够好。在苏东坡身上,他是一体多面,既深情还多情,既豪放还真情,是深情的丈夫,一首多情的情人。一首纪念亡妻王弗的诗词《江城子·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让多少后人为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生死别离流了多少年眼泪,至今都没有擦干。
这个世界,纯粹纯真的美,一直断码,遇到的往往不是成双的。上天眷顾天才苏轼,让他入世就站得很高,在看尽万千风景后,慢慢退隐,慢慢淡了,豁达了,开阔了,一次次放大他的才华,让才华和真性情成了后人永久的伴侣。
崔护,去年的桃花在今年发酵了,唐诗没有面具。今人无论怎么写,都被唐诗宋词隔在门外。
唐代给了文人放胆的诗意和灵感,也给了诗人们风流骄纵的理由和地盘。看唐诗里春天的诗句时,特别会意,自己与自己互解风情。臆想自己就是诗中的那个人。最好的时代,就是一个人因为一首诗活了几百年几千年都在喘气,活生生的。崔护很幸运。
《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 , 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 , 桃花依旧笑春风。
其实,崔护从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关于桃花的标本。桃色本来就是一首用来怀念的字句,旧门旧人不在了,一切在诗人眼里才是新的。没有得到旧人的笑颜,但成就了一首好诗,得到了后世的流传。一枝桃花一个故事,桃花还是笑春风。
一个笑字,诗人风流了、倜傥了、安心了。不可以把往事摆在今天的眼前,不可以把记忆当成一日三餐,追上去抓到手里的就是剩餐,追啊追,追不到的是诗歌。去年春天,我来到南庄, 我走在开满了桃花的路上,花是红的,路草是艳的,水是粉的, 人是美的,一切都像梦幻世界。
花仙子。新诗老套路,我要讨一口水喝。
仙子来了,一瓢水,一个吟在桃花中的女子隐隐地笑的花红绿的,公子睁着一双桃花眼低头喝水,桃花替他探望了那位桃花仙子。是一个春天,桃花开了,诗人给自己托梦,南庄桃花开了。
去年的桃花在今年发酵了。他来了,她不在了。
孟郊太嚣张,酥了春雨。唐宋一代遇盛世文人恣意,娼妓风流,昨日桃花落,今朝公子浪,揣一两才华浪迹天涯,寸短尺长的地方必有佳人,红粉半盒,倜傥万亩,浪子翻墙头,红杏踩枝头,才子佳人,尘烟处,必有风花雪夜。春天是风流色情的当朝富二代,女色迷眼,男色当道,桃花上位,无色不成情事,无性不成美谈。对读书人来讲,科考就是一条死路,或是中举或是落第,无法忽略一个个如草芥一般肆意的土地,每个准备参加考试的人,就是一块随意在野地里散乱的石头,某一日,或许成为人生金字塔顶的景色,或许纵情悬崖,一世飘零。
《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个孟郊可是那个写过“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那个人吗。一个孝顺的好儿子,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马踏飞燕的浪荡鬼了。
科考,中举,得意,嚣张。不尽的词语无法说清一个人中举之后的得意。今天的长安是老子的,今天的世界是老子的,今天的飞沙走石也是老子的,这个春天全部是老子的。长安啊长安, 你怎么就这么长;长安啊长安,你的路怎就这样短,短到我的马刚刚扬鬃就到头了。孟郊给了世界一个画面 : 一匹骄纵的马背上驮着一个酒醉深处的醉鬼,长安街上,人躲闪,街乱颤。那个春天的早上,长安街,醉了,醉的东倒西歪站不稳,来回摇晃。
昨天,那个叫孟郊的人,还在别人屋檐下讨一口脸色饭;昨天,他还用一只写诗的干巴瘦手捂住心跳,前无路,后无家。他已经四十六岁了,从十七岁开始,离开家,离开父母老婆孩子, 走上科考之路。失败了,再来 , 失意了,再来。唯有一条路,心不死,心不甘,继续考,继续来。爹娘没有钱给他吃饭,行走, 浪迹。那个叫唐朝的年代,没有钱,只要有才华,就可以活下去。他会写诗,不停地写,不停地走,写得多了,有点小名气,他就拜谒有钱有官爱才的名人,在别人的门下混一口卑微的饭吃。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穷怕了,苦够了,穷酸到家了。中举就把这一切全部洗白了。龌龊,放荡一旦披上中举的金缕衣就是官老爷。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昨天长安的花朵很多很艳很好看,但没有一朵为我开、为我香、对我笑,而今天,仿佛这天下的所有花都是为我而开而香而艳,一日就看完了,一日就看够了。
孟郊太嚣张了。春雨都酥了。
春天的花有多妖孽,夏季的雨就有多嚣张。在这作妖的世界, 必须让一块石头代孟郊剃度出家。
盛唐走了,春天就改名换姓了。
王维,把山水诗活成了一把剃刀,自他以后,山水就是残山剩水枯荷。唐朝的送别诗一直写到春天的南墙头上。王维把自己的诗情画意请进了寺庙。
《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轻尘 , 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 , 西出阳关无故人。
读王维的这首送别诗,就由不住想起了怀素和尚,这个老和尚最后活成了一张鱼网。
这首诗歌名义是送别友人,实际上写的是王维自己的心事。自己有口难辩的忌讳,自己无法说清的现状。他送别的是自己的过往、自己的过去,一言难尽。世人评价说,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王维是人才。王维诗歌写得好,绘画画得好,会谱曲作词,是全才不说,还是美男子,眉梢眼角都是诗歌,光滑开阔的额头是图画,精巧的嘴角是音乐,他的才华铺满了初唐田野河流, 十五岁他来到京城,立马得到奢靡乱的上层贵族吹捧。他俊美的长相和四溢的才华一下子把京城那些油腻男女迷住了。据说,他的中举也是得到了唐朝某位有话语权的玉真公主的宠爱。对这样一位才子,我更愿意用纯爱这个词语。
性格即命运,他才华很硬朗,性格又太懦弱。
于是,他只能把自己切成两块,一块给了才华,一块给了佛祖。悲悯的佛祖,一直照拂这个纯爱的孩子。他活得滋润,但他
不快乐。诗人一辈子一直做着官僚,一辈子一直被误解为吃软饭的男人,王维很无语,也很无奈。
中年后他渐渐在佛祖关照下,平静了,安宁了,快乐了。安史之乱开始,朝堂不安宁,嘈杂不安起来,他在诗歌里种着一株枯莲,人在佛堂静坐,他要解救自己的田园和精神。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两位好友要别离动荡的朝堂,到边塞守关。春天还是原来的春天,细雨还是去年的细雨,那杯盛唐的酒今日乱世再喝, 也是醉了。一杯,还有一杯,盛唐的存酒喝一杯少一杯了,故人、旧情、旧景,在遥远旦夕不再的边关,没有了。
别了,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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