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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级工资 ■作者：卢惠如 我常把时光机逆转，退回去三十年。史上最大公平与平衡术，曾在国营七二一矿演绎得淋漓尽致。那时一个老科长工资等于同时期老工人的六级工，一个年轻科长等于同时期工人四级半，同资历的人谁要高出一级，那也算人家有本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矿里职工收入已落后于社会发展水平，人们望眼欲穿盼望增加工资。然而，要加工资了又人心惶惶，算计着、担心着这一次增加工资有没有自己一份。同事之间免不了会出现比较、争夺、民主评议等过程。 比什么呢？“资历长短，劳动态度，技术高低，贡献大小。”文件上这么说。几年来，矿里通过“一提，二套，三浮动。”最大限度摆摆平。但僧多粥少，有人少加半级，就出现怨恨，激愤，消极怠工。 支部书记们就忙碌起来，到岗位上找到我，要谈心上政治课：“这次加工资倾斜一线和资历长的老工人，你们班小吴多套了半级，考虑到他在井下多干了2年，又是老三届高中毕业，下过放。你那下放不作数，你随父母下放还在上学，十六岁已招工上来了。”领导们真累，加个半级工资还比得这么细。这个书记是前小学校长，文绉绉的，做起思想工作来，有足够的耐心。我赶紧表态：“没意见。” “可不能有思想情绪哟。”书记完成了一个政治任务，轻松地走了，又去找下一个目标。 我单位有个“包打听”先生，每次加工资前，都会有许多说词，功力深厚。或许他跟踪侦探，或许他道听途说，或许他胡编瞎造，但总能说中哪些人可以加工资，哪些人无论干得多好都不能加工资。 “包打听”先生在说词中把请客送礼拍马屁，外加桃色新闻一结合，说得有板有眼，扣人心弦。说得众人唉声叹气，失望至极。“你个傻冒，你干得多好也加不上工资，你就是这种命。”真灵啊，我真怕他说中。 那时，我的愿望是随大流，吃小亏。乡下长大的人，老实勤快听话。变电站需要，我服从调配，中断维修电工学业，半途而废。车间大修任务忙，又叫我回车间修电铲装岩机，或安装任务，我从无怨言。总能得到领导表扬，但是口头的，“小老俵干得不错啊！” 有那么一次，也就是那么一次，领导上要用矿长的3%奖励级拆分成6%的半级，给我平衡上去。我就盼着，我就真的看到公示榜上赫然写着我的大名。着实让我兴奋了两天两夜，这不仅是半级工资6元钱，而是领导上认可我干得不错。 不料那天上晚班碰到了“包打听”先生，他说：“你别高兴得太早，要拿到钱才作数，这年月，你就是把肉吃到嘴里，只要没咽下去，都有人把你抠出来。你想想，你不请客不送礼，哪有这等好事。” “坏了，难道他打听到了，他真能掐会算？”我讨厌这张嘴，他说黄就真有可能会黄了。于是，我急切地盼望最后一榜的公示名单出来。 我终于看到了那张名单，我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果然我的名字失踪了。这回真的被“包打听”说中了，真灵啊，我心里恨恨的。 我气愤地冲进矿长办公室，我要去大声责问一下矿长们…… 一分矿矿长杨宝泉转身背对着我，副矿长、劳资科长们都回避我的目光，争吵就要发生…… 杨矿长突然转过身对我说：“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你工作勤奋努力，责任心强，你单职工负担重啊。可是，我也没加工资呀，所有领导干部都不准加工资，你车间主任也拿下来了，你看见没！” 我看到矿长们充滿血丝的眼睛，灰暗的脸庞，估计熬夜了。杨矿长用手指着吴副矿长说：“我调总矿机关了，现在是吴矿长管事。” 吴矿长对我说：“现在还有1960年前参加工作的老同志，仍然在井下一线，露天工作，工资级别太低。还有身体不好的老同志，为了多套半级工资，打报告去一线工作。我们不忍心啊，他们有的人到办公室哭诉流泪，他们年龄大的就要退休了。你、我都还年轻，有机会的啊，这次就都给他们吧……” 我心里堵得慌，本想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被堵了回来，我转身逃出了办公室。 你能指责矿长们不公平么？他们想尽办法，反复计算着，把3%指标拆分成6%，去平衡上次亏欠的账目，把一小块蛋糕细细切成多片，去分发给资历长的老工人。矿长们不得不去重新核定“资历长短”，先拿下来，再让支部书记去做思想工作。他们甚至把技术职称也拆分开来，1986年恢复工人技师职称评定，只分出一个完整技师指标给我师兄刘建源（当年参加矿冶局五矿一厂技术比寨获得第一名）。其余一分为二，拆分成半个技师（助理技师）分给60年代参加工作的老师傅们，只给个名，没有工资可加，也许今后加工资会占优势，看到他们高兴的样子，我一阵心酸。 后来的加工资文件就有了明确的条条框框杠杠，具有明显的操作性，这时人人可以预测到，每人都可认对应增加工资，再后来又有了更阳光普照的文件，对某个年度参加工作的人，工资低于临界状态的，实行填坑补缺，补平工资。 1990年，调出矿里的职工，仍在原单位普调工资，矿友们担心会不会卡下半级工资指标。当普调完毕后，我们车间主任杜永斌（原供电队工程师）回矿里拿来调整后的工资单，矿里给我们调出来的职工加上一级半工资，一视同仁。 多少年后，矿友们聚在一起时都会说到那年那月的事，老单位的领导们是如何摆平加工资的事，每当我想到当年矿长们充满血丝的眼睛，灰暗的脸庞，就会感到自己有多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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