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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苏东坡!

 城北十五里666 2022-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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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画像,相传为(宋)李公麟原绘,(清)朱野云临摹

乌台诗案与黄州词

文 | 张徵羽

所谓诗庄词媚,是就诗词各自的题材和风格而言的,诗词两体的这种差异,几乎已成为常识。这种常识反过来又会影响到人们对诗词各自应用场域的认识,苏轼遭遇的一场诉讼就证明了这点。
苏轼在乌台诗案中被指控用以讽刺新法的文体全是诗,而没有一首词。显然,在事关政德的场合,只有庄重的诗才能胜任,妩媚的词只有退避了,可能词都从来没有进入办案人员搜集证据的范围。乌台诗案是苏轼一生中的大事,材料非常多,本文不拟对前因后果辞费,另从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视角予以考察。
日本学者内山精也《传媒与真相:苏轼及其周围士大夫的文学》一书认为诗案很大程度上与新兴的雕版印刷媒体有关。北宋仁宗朝以来,雕版印刷业全面繁荣,此前的作家(比如欧阳修)基本是去世后才刊印诗文集的,而苏轼是第一个实现了同时代文学与印刷媒体合作的诗人。苏轼得到了印刷传媒的强力加持,言论影响力大为提高。当时的御史台之所以要弹劾苏轼,可能不止是因为他写了许多批判朝政的诗歌这个事实,更是因为那些诗歌被各种媒体刊载并广泛传播这个社会现象,从朝廷的角度看,影响非常恶劣!乌台诗案因此成为第一件以出版物为罪证的案件。
乌台诗案之后,苏轼被贬黄州。从元丰三年到七年,苏轼居留黄州五年,有学者指出,此一时期苏轼的创作呈现出明显的“词多诗少”现象,本文拟用王文诰辑注、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中华书局1982年第一版)和邹同庆、王宗堂《苏轼词编年校注》(中华书局2002年第一版)统计苏轼黄州诗词的数量,对此说法加以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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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苏轼诗集》,苏轼存诗2623首,其中编年诗2352首,黄州诗170首,占编年诗的7%,占诗作总数的6.5%;据《苏轼词编年校注》,苏轼存词331首,其中编年词292首,黄州词78首,占编年词的27%,占词作总数的24%。从另一个角度看,苏轼编年诗创作年限自1059至1101年,凡43年,以编年诗总量计算,平均每年写诗55首,黄州期间每年写诗34首;苏轼编年词创作年限自1064至1100年,凡37年,以编年词总量计算,平均每年写词不到8首,而黄州期间每年写词达16首。综上,居黄期间,从绝对数比较,诗仍多于词,但把黄州放到苏轼整个创作生涯来看,可以认为“词多诗少”的说法是有道理的。
出现“词多诗少”现象的原因,是可以合理推测的。苏轼因乌台诗案,成了心有余悸的惊弓之鸟,对写诗有了心理障碍,在黄州期间写与友人的书启尺牍中,他常常对求诗者说“不复作”“不敢作”,还总结出“人生识字忧患始”这样的教训。但对词却不一样,不但自己写,还与友人唱和寄赠,苏轼对诗词态度不同,其实还是缘于“诗庄词媚”的观念,当然苏轼不认为词一定媚,但词终究是游戏的、消遣的、不会惹祸的,所以“作小词不碍”。
虽然如此,黄州词背后仍旧影绰着乌台诗案。黄州词写梦很多,如“人生如梦”(《念奴娇》)、“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南乡子》)、“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西江月》)、“笑劳生一梦,羁旅三年”(《醉蓬莱》),这些梦恐怕更多是对现实的幻灭吧。“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卜算子》)的“缥缈孤鸿”则把受到伤害后的疏离惊悸、忐忑不安、冷寂疑惧的敏感心理刻画入微。面对伤害和幻灭,人能做的其实不多,或者是从现实抽离,“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临江仙》),或者是以旷达的心理暗示重建日常的价值,“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鹧鸪天》)。元丰七年得知遇赦量移的消息,苏轼写于黄州的最后一首词还在说“归去来兮,吾归何处”(《满庭芳》)。真正摆脱乌台诗案的影响,重建起心灵秩序,是在苏轼离开黄州之后了:“此心安处是吾乡”(《定风波》)、“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黄庭坚《跋子瞻和陶诗》)。
元丰七年春天,宋神宗亲笔诏书,把谪居黄州的苏轼调到汝州。黄州到汝州这一路走得不容易,先是王朝云所生的幼子苏遁卒于途中,又因路费短缺一家人在常州、泗州留滞了很长时间,春节都是在泗州度过的。苏轼去泗州的一座寺庙里洗澡,写了两首《如梦令》,这个词牌此前叫《忆仙姿》,因其最初是咏刘晨阮肇天台遇仙的传说的,苏轼嫌原名俗,给改成了《如梦令》: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自净方能净彼,我自汗流呀气。寄语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戏。但洗、但洗!俯为人间一切。

在离开黄州的当年年末,写这样的关于洗澡的词,应该是有象征意义的,是要暗示把乌台诗案以及黄州期间自己身上被涂抹的污垢祛除吧?在东坡把《忆仙姿》改作《如梦令》时,是不是也想起了他在黄州期间写过的那些梦。
记得上小学时,父亲帮我搓澡,曾把东坡这两首《如梦令》讲给我听,他一旦把我搓疼了,我就会嘟囔“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父亲后来还戏填了一阙父子洗澡版《如梦令》:
咸汗涔涔如豆,衣褪父肥子瘦。皂水两相融,泡沫便携污垢。凉透,凉透,炎夏最是生受。

飞鸿的指爪

文 | 张永涛

苏轼在作品中常以“鸿”这一意象自喻,比如“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春来何处不归鸿,非复羸牛踏旧踪”“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当然最著名的还是那首《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言为心声,鸿的意象就是苏轼的人生象征。苏辙早已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在《祭亡兄端明文》中说兄长一生“涉世多艰,竟奚所为?如鸿风飞,流落四维”。苏轼这只孤鸿风飞四维、无问东西,但所到之处毕竟留下了指爪,雪泥上的鸿爪易逝,人心里的印记难消。

到处诉民瘼

苏轼一生宦海浮沉,在地方任职的时间远远多于在中枢。除了年轻时签判凤翔、通判杭州外,先后做过密州、徐州、湖州、登州、杭州、颍州、扬州、定州等地的知州。翻检《苏轼文集》,会发现他任职地方期间,向朝廷所上的请求赈济灾民、蠲免赋税的公文特别多,比如知颍州时《乞赐度牒籴斛㪷准备赈济淮浙流民状》,知定州时《乞免五谷力胜税钱劄子》《乞减价粜常平米赈济状》,知杭州时最多,先后有《乞赈济浙西七州状》、《奏浙西灾伤》第一状第二状、《相度准备赈济》第一状第二状第三状第四状。
但在某些官员看来,苏轼有夸大灾情的嫌疑。对于杭州灾情,当时就有御史上疏说“苏轼所报浙西灾伤不实,乞行考验”,往诛心处理解,这其实在暗示苏轼靡费国帑而邀买个人名声。苏轼为此托人向当时的御史中丞解释,却给自己带来更大的被动,最后朝廷只能让他离开中枢出知颍州了事。
由此可知,当时勘验灾情并非常例,这说明北宋的荒政制度远未完备。据魏丕信《十八世纪中国的官僚制度与荒政》一书,至清朝中期,国家已经建立了相当严谨的勘验灾情的程序、内容和标准。这说明,从宋至清,国家的制度建设和行政实践还是有进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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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给后世永远的馈赠——苏堤

到处题楼堂

唐宋两代,文人题写楼台轩堂等建筑蔚成风气,但细味之下,两朝又有不同。唐人如王勃于滕王阁、崔颢于黄鹤楼、李白于凤凰台、杜甫于岳阳楼,学者商伟曾以专书《题写名胜》予以详讨。大抵唐人题写之处都是名胜。宋人则不同,即以苏轼而论,如凤翔之凌虚台、喜雨亭,杭州之望湖楼、有美堂,密州之超然台、盖公堂,徐州之黄楼、快哉亭、放鹤亭,黄州之临皋亭、遗爱亭,扬州之平山堂,惠州之合江楼,儋州之载酒堂等等,皆留下了不朽的文字。

苏轼笔下的建筑,或纪念、或登临、或宴饮、或居宿,较之唐代名胜要亲民得多。宋代建筑以文人驰名的例子增多,也反映了建筑技术的发达,李诫《营造法式》即成书于徽宗时代,是古代建筑技术的集大成之作。建筑技术的发达,使得楼堂建筑从皇家和名胜等地标式建筑走向民间成为可能、成为现实,这或许也可以作为内藤湖南唐宋变革论“宋代是近世社会开始”的一重证据吧。

到处乐“呵呵”

当下网聊习用“呵呵”一词,有人考证源于苏轼,也有人举出更早的用例如欧阳修加以反驳,但无论如何,若论书启中“呵呵”的使用率,应无人超过苏轼。论者常举《与鲜于子骏书》:“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这是苏轼知密州时,把《江城子·密州出猎》一阙词寄给好友鲜于诜,信中的“呵呵”说明,苏轼对于自己的创作是既以游戏视之而又颇为自得的。

在黄州时,《与陈季常书》“某虽窃食灵芝,而君为国铸造,药力纵在君前,阴功必在君后也。呵呵。”陈季常是曾被苏轼以“河东狮吼”打趣的老友,此处“为国铸造”是说陈刚刚生了儿子,由此积攒的阴功必然胜过窃食灵芝的自己。
在惠州时,《与王定国书》:“某既缘此绝弃世故,身心俱安,而小儿亦遂超然物外,非此父不生此子也。呵呵。”在儋州时,《与程秀才书》:“儿子到此,抄得《唐书》一部,又借得《前汉》欲抄,若了此二书,便是穷儿暴富也。呵呵。”这两通书启,都是向朋友夸奖儿子苏过,一是说儿子像自己一样豁达通脱,一是说儿子读书用功,两声“呵呵”,极见佳儿大慰老怀之情。
苏轼四子的名字暗示着他的宦途与心路。长子迈生于嘉祐四年,轼年24岁,丁母忧毕,返京等待朝廷授官,后又准备制科考试,年少成名,前程远大,心态想必是豪迈的。次子迨生于熙宁三年,轼年35岁,以殿中丞直史馆监官告院,前此四年内,父苏洵、妻王弗亡故,弟弟苏辙又因议论新法忤王安石被遣出京,迨者,达也、及也,比起十年前的豪迈,心态已见平和,但正当年富力强之时,却已有达及之念,恐怕更因时势使然。三子过,生于熙宁五年,轼年37岁,已步弟弟后辙因反对新法出判杭州,这个过字,不论是过犹不及还是过而改之,已是自悔自警的心态了。四子遁,生于元丰六年,轼年48岁,因乌台诗案已贬居黄州五年,遁世隐遁遁逃,心态是极为消极的。苏家向来注重子孙名字的寓意,苏洵《名二子说》、苏辙《六孙名字说》就都是解说子孙名字的文章,苏轼虽无专文解释四个儿子的名字,但其寓意是可以想见揣摩的,“迈迨过遁”,从积极到平和到消极,足以展示苏轼的心路历程。四子的名字皆以“辶”为底,这一部首本来就象征人在旅途。
苏轼的人生之旅大致如此,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正是“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东坡,我的励志偶像

文 | 杨俊富

我敬佩苏东坡的才气,喜欢他奔放、豪迈的诗词,更敬佩他身处逆境的乐观、豁达。每当我在人生旅途中遇到难以逾越的坡坎时,想起苏东坡的三次被贬——黄州、惠州、儋州,都激励我坚强起来。
我不是文化人,只是个农民工,长年奔走在祖国大江南北的建筑工地挣钱养家糊口。但我是个文学爱好者,喜欢写作,喜欢读书。所有历史上的文人中,苏东坡对我的帮助最大。
2003年,听工友说,西藏工地工资高,干一天当内陆干两天。那时家里刚修建了新楼房,贷了8000元款。为了还债,我决定去西藏打工。
我去到拉萨一个叫圣城花园的建筑工地打工。因为缺氧,砌砖上气不接下气,自不必说。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工地食堂里的饭菜,那米饭,是老板贪图便宜,购买储存多年的大米,吃起来像吃锯木面一样塞口。肉是从绵阳冻库运来的冻肉,一点香味都没有,每顿吃一点点就吃不下了。我担心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这时,我想起苏东坡流放儋州的艰难晦暗岁月。儋州是偏远荒凉的天涯海角,那一年,苏轼已经62岁,他的两位贤妻先后去世,跟随他的红颜知己王朝云也在惠州离开人世。苏轼独自一人携带幼子来到蛮荒的海南岛,发现这里的人穷得连蝙蝠、老鼠都烧烤着吃。
苏轼被贬海南,虽然有个“琼州别驾 ”的衔头,但朝廷对他下有三不禁令:“不得食官粮、不得住官舍、不得签公事。”这就等于要苏轼在这个蛮荒之地自食其力、自生自灭。当年的惨景,苏轼有记载:“此间居无室,食无肉,病无药。”这正是诬陷苏轼那一派人士想要看到的境况。
但苏轼并没有颓废。从他的“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中可看出,他已经抱定死在海南的决心。苏轼随遇而安,“食芋饮水,著书以为乐”,还在儋州开办了学堂,传播文化知识,为海南培养出历史上第一个进士。在艰苦的生活环境中,苏轼还写诗、词、赋、颂、碑铬、论文、书信、杂记等一百八十二篇。虽然没有他被贬黄州写的《赤壁赋》那样经典,但这些诗文也体现出他身处逆境悠然自乐的乐观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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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苏东坡在儋州的困苦处境,我在拉萨工地的生活,简直就是人间天堂,还有什么苦可言?以后再吃工地上的饭菜,就觉得可以忍受了。
六月的一天,我接到妻子的电话,说父亲突然患胃癌去世了。我离家时,父亲还叮嘱我:在工地上要注意安全,注意自己的身体。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他,他却已离世。想回家为父亲送丧,又正是非典流行,回不了。那几天,我痛苦到了极点。
还是苏东坡不屈服于苦难的故事激励我振作起来。
因为“乌台诗案”,苏东坡被贬往黄州,从太守一下子降成团练副使,还受当地官员监视,以前的同僚、文友都远他而去,寄出很多书信,没有回复。
如果苏轼因此颓废,正中别人下怀。但他没有一蹶不振,反而脱胎换骨,思想和才气都得到升华,在黄州写出《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
我在悲恸之中,写下一首诗《父亲终于把自己种进泥土》:
种了一辈子地的父亲
终于把自己当作种子种进了泥土
种下他一生的苦难  劳累  贫寒
种下他一生的厚实  沉默  平庸
……
在那软绵幽暗泥土里的父亲
被挤压的痛
如生前隐藏体内的癌
他没有喊出半句来
泥土的根有多深
父亲的苦就有多深
高峰村的狮头山有多重
父亲的痛就有多重
……
后来家里有了电脑,我把这首诗连同另外五首整理出来,投给《人民日报》,被“大地”副刊2011年12月7日全部刊发。
在拉萨打工,晚上工友们都玩斗地主,我一个人蜷在角落里,看书或者写作,都是受苏东坡在逆境中乐观、豁达的精神的鼓励。我把工地上的两个藏族小工也写进了我的文章中,一篇《藏族小伙达志》,一篇《藏女扎桑》,后来投稿给著名打工文学期刊《佛山文艺》,被编辑廖琪选中,于2012年11、12期连续两期刊发。她在编后语中这样写到:我连用了杨俊富两篇打工题材的散文,他本身底层,建筑工人,写的也是底层,虽初涉文坛,但文字鲜活,生活气息浓厚,没有规章窠臼,难得一见的朴质感人。对比那些老写手,他非常值得鼓励。我刊就需要这样的新鲜血液。
我在文学道路上取得一点小成绩,缘自苏东坡的精神和情怀对我的鼓励。我只想说,感谢你,东坡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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