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考试前夜，在教室外跟学生单独讲读后续写，由作文人物关系扩展开去，聊到家庭关系，少年打开了话匣子。
“我觉得，夫妻关系一定会直接体现在亲子关系上。”他突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我仰头，看向17岁的少年，在迈向成年人的分水岭上，很多事情，年少的他们，比我们这些大人还拎得清。
“我邻居一对夫妻天天吵架，他们家女儿都只能搬到阳台写作业了，然后天天看我们家客厅放的电视，搞到我爸一碰到暴力、血腥镜头，就立马换台哈哈哈。”他笑起来——是很可爱的男孩子，我不是他班主任，就教过他一年左右，成绩很好，平常懒懒散散啥都不关心的样子，却又总透着大智若愚的透彻与清醒。“那是！我爸爸是我的偶像，我这一辈人中，没有人比他对家庭、对孩子的投入更多了。”他骄傲地说，拍着胸脯竖起大拇指。我敏锐地意识到，幸运的我，可以收集一个幸福家庭的故事了。于是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让他慢慢说，我边听边记。“你刚说爸爸是你的偶像，这很难得诶，你爸爸要是听到的话，一定幸福死了！为什么佩服爸爸呢？你刚说是对家庭、对孩子的投入，而不是因为爸爸工作上的成就、人格魅力之类？”“对，我爸其实就是一个白天上班、晚上回来的普通上班族，但他是我家庭关系上的偶像。就是因为他对我的陪伴，我想，这就是感情吧。”男孩子说得很诚恳，我听得也很感动。“好呀，所以我觉得很幸福。夫妻关系不好，亲子关系也不会好的，我刚刚说了嘛，夫妻关系一定会直接体现在亲子关系上。”他狡黠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贝齿。“嗯……我也不知道咋说。感情这个东西，不是看，要用心去体会。比如有段时间，我爸也很懒，每天坐在那儿吃花生米、看电视、打电动，我看到我妈看我爸的眼神，好像时刻都想把我爸砍死似的哈哈。”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我家之前，爸爸承担了家庭事务的七成，我妈就三成，不过现在是五五分了，哦，可能是我妈承担了六成。”
“因为初二的时候，我爸心脏病犯了，做了手术，心脏搭了支架。我还记得那天，我妈急急地回来，带我去医院看我爸，我那时在写作业，说写完再去，我妈整个人都炸了，我从来没有看到她发那么大脾气，我都吓到了。后来我爸常说，别看我妈天天看着他坐那看电视想砍死他嫌他胖，但其实遇到事儿了，是一个特别靠谱的人。”“噢，我爸也会跟我说他为我妈做的事。我妈怀我那会儿，那个年代没有啥良品铺子、百草味，我爸就去梅林农批市场搞了一麻袋核桃给我妈吃，嘿嘿，老师你看我的头发茂密吧？”他拈起食指和拇指，揪揪自己的头发。
“我记起一件事儿了，就是有次我爸抢折扣，搞到了一个苹果手机，回到家推门就对我说，问你妈妈要不要。其实我知道，物品是其次，关键是心。”“所以你会觉得爸妈的相处模式中，爸爸会向着妈妈多一点吗？”“我爸不是向着我妈。我把是向着对家庭更和谐、更和睦的关系走。”少年很认真地纠正我。我惊讶地看着他，难以置信这竟然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说出来的。“哈哈，其实这也是我爸经常跟我说的啦。他平常就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我们开心，他就开心，我们不高兴了，他就会感知到，然后做出反应。在这一点上 ，我挺佩服我爸的，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有人说婚姻、家庭、小孩都是一种投入。”少年突然说。“谈不上赞不赞同吧，毕竟各有各的活法。有人认为，人的时间是有限的，把时间投入到家庭里，就会减少事业上的收入，所以他们就经常不着家。我爸其实很少跟我讲什么大道理，但我记得有一次，我爸和我谈到这些，就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一个男人，在面对困难的时候，想逃避、想退缩很正常，但不能把这种心理当作理所当然，当担子真的落下来，是男人就一定要扛起来。反正我一直记得这句话。”“我家不是养了条狗吗，我六年级的时候，有天我爸突然让我去铲狗屎，我记得他那时跟我说的是，你以后也要做这些事的，你是个男人，现在捡的是狗屎，以后捡的就是孩子屎。”
“哈哈哈哈你爸爸好可爱！那你为啥不反驳呢，你说爸爸可你现在是我爸爸啊！”我忍俊不禁，调侃道。“我没话说啊，因为之前一直都是我爸捡的啊。那天，我就觉得我长大了，那些好像很遥远的事情，一下子就让我觉得不遥远了。在家里，爸爸经常指挥我做事，我就想反正以后也要做的嘛，那就做呗。”
“我爸把我偷偷拉到一边，跟我说过，他说儿子，你想上哪个大学、学哪个专业，直接跟爸爸说，爸爸会给你去飞的空间。你妈是干不过我们父子的。”“会啊，我就想以后过我的小日子，疼老婆、陪孩子，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就行了，我没什么特别大的追求的。”少年爽朗地笑。
“不知道，应该不会吧，在深圳养二胎很难的，我觉得我们家就养不起二胎了哈哈。二胎要做到平衡，不然很容易出问题。”“也许吧，但资源是有限的，明明可以只给一个孩子的资源，要分给连两个甚至三个，老师你想想，家里放着两台、三台碎钞机哈哈哈。反正各有各的活法吧，我不会生二胎。”“我读过一个关于生二胎的理由，说二胎能够让你的孩子在你和伴侣离开以后，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陪伴他，我觉得好暖啊，你怎么看呢？”
“我有老婆啊，要什么兄弟姐妹？老婆可以陪我啊，情浓于水嘛，都跟你生孩子了，还不是亲人吗？还有比这更亲的人吗？”少年很认真地反问。
我笑，没再说话。打心里佩服他的爸爸妈妈，正是一个温暖、有爱的家庭，培养出了一个如此豁达、乐观、睿喆的孩子。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少年说自己胸无大志，但我觉得，如果我们的青少年，从小就树立起努力建立美满家庭的理想信念，国家怎么可能不兴盛？古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们成年人，如果自己的修养都有待提高、家庭也鸡飞狗跳，还谈什么建功立业、指点江山？家和，才能万事兴。我相信我的学生，以后也一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像他爸爸一样。做父母的，最大的成就，不就是孩子说，我想成为像爸爸/妈妈一样的人，以后组建一样的小家吗？我觉得少年的爸爸妈妈真幸福，当然，他们也真的很伟大。
正是一个个这样平凡却温馨的小家，才让人类社会生生不息。很幸运，在学校朗朗的读书声里，我看到人间与烟火，看到尘世最纯粹的温暖、踏实与幸福。10点20了，马上打下课铃了，开始答应了少年，让他下课来办公室看，征得他的同意后，才能发送。他刚刚坐在我旁边，说，“其实我觉得我挺幸福的，因为我身边有些人家庭关系没那么好，我看着都很难受，有些事，明明可以家人之间摊开聊一聊的，为什么不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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