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童养媳到开国女将军（上）

liDiana 2022-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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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里，李贞将军养女，中国工艺品进出口总公司退休干部

革命战火造就的传奇女将

李贞（1908-1990）

李贞1908年出生于湖南浏阳县永和镇小板桥乡一个贫苦农民家里。无田无地、一贫如洗的父亲只靠租种别人两亩半田养活一家老小。更不幸的是，家中接二连三一共生下六个女娃，李贞是家中老二，取名旦娃子。父母实在养不起这么多孩子，在她六岁不到，就把她送给一个古姓人家当童养媳，其他好几个小姐妹们也都是小小年纪就给别人家当童养媳的苦命娃。李贞10岁那年，积劳成疾的父亲去世了，留下凄苦的母亲艰难度日。

从进婆家的第一天起，年仅六岁的李贞就像成年人一样被当作使唤丫头，天天起五更睡半夜，洗衣烧饭样样干，还要时常冒着酷暑严寒上山砍柴。每次她都自动砍两担，一担给婆婆，另一担给孤助无援、独自苦撑的母亲。有一年冬天，李贞冒着凛冽的寒风，像个男孩子一样爬上丈把高的大树去砍干树枝。谁知风吹树摇，她一失手从树上摔下来，当即昏过去不省人事，和她一起做伴砍柴的三妹以为她给摔死了，吓得大哭不止。除了平日干着幼童难以承受的繁重家务活，李贞还时常遭受婆婆和大她4岁的小丈夫的虐待欺凌，稍不如意就横遭打骂。然而正是这苦难的生活磨砺了她不甘屈辱、敢做敢为的性格，使她很早就萌生了反抗压迫、改变命运的意愿。

1927年，大革命的风暴席卷全中国，湖南农民运动风起云涌。李贞感受到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刻来到了。她毅然剪掉辫子，冲破家庭的阻挠，勇敢地追随在家乡发动群众运动的中共浏阳地区党组织负责人张启龙、王首道及其领导下的共产党员们，到四里八乡组织工会、农会、妇女协会和儿童团，不久她当上了区妇女协会委员长。

1927年3月，经张启龙介绍，李贞加入中国共产党。张启龙根据李贞的性格，为她起名李贞，从此名为旦娃子的童养媳有了自己的正式名字。几十年的革命历程证明了这个名字起的非常好，李贞正是人如其名，一生坚贞刚毅。

张启龙（1900-1987）

谁知李贞刚入党一个来月，蒋介石发动4.12反革命政变，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了。国民党反动派大肆屠杀共产党员、镇压农民运动，李贞也遭到反革命武装的通缉。然而白色恐怖的残酷现实没有吓倒李贞，她冒着生命危险，千方百计串联上几个幸存的共产党员。他们在党组织遭到破坏后的浏阳永和区恢复了第一个地下党支部，李贞当选为党支部书记。

党的八七会议总结了大革命失败的经验教训，决定在湖南、湖北、广东、江西这几个党的力量较强、群众运动基础较好的省，以工农武装斗争的形式开展土地革命，建立自己的武装，并决定派毛泽东同志到湖南，主持省委发动和领导湘赣边界地区秋收起义。王首道和张启龙受湖南省委的指派，返回浏阳，准备发动浏阳地区的秋收起义。他们辗转和李贞取得联系，并在其支部的基础上成立了湘东游击队，泼辣能干的李贞受命担任士兵委员长，是游击队重要领导成员之一。

刚成立的浏东游击队不过十来人，武器只有队长手里的一支枪，其他队员只能手执梭镖和大刀长矛。要想有足够的力量进行武装起义，必须从敌人手里夺枪，于是游击队决定夜袭当地反动力量比较薄弱的观音堂团防局。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在人员和装备上占绝对优势的敌人，李贞想出个绝妙点子，她找到一个洋铁桶，又带上几挂浏阳特产烟花爆竹中的千子鞭，趁夜跟着张启龙来到团防局院外。麻痹大意的团丁早已进入梦乡，张启龙命令队员悄没声息地拿下岗哨。只见寒光一闪，刀起刀落，把正打瞌睡的岗哨砍倒。李贞一马当先，率游击队员们蜂拥而入团防局院内。张启龙“啪”地朝天猛开一枪，李贞立马点燃一挂千子鞭扔进洋铁桶里。鞭炮和金属发出急促又震耳欲聋的共鸣声，就像是连发不止的机枪砰砰砰扫射，惊醒了睡梦中的团丁们。他们听到一片喊杀声，以为遭到大部队的攻击，懵然不知所为，有的落荒而逃，有的被大刀砍死在床上。这浏东游击队成立后的开局之仗，在张启龙的果断指挥下，加上李贞的奇招妙计，勇猛的游击队员们几乎是赤手空拳，缴获了敌人几支上好的步枪和粮食等财物，大获全胜！

就在几天后的1927年9月20日，毛泽东领导指挥下的秋收起义各路大军胜利会师在浏阳文家市的里仁小学操场。毛委员逐一走向前来参加会师的各路大军队伍，与负责同志热烈握手，互致问候和祝贺。当走到浏东游击队李贞面前时，队长刚一张口介绍，毛泽东就兴奋地紧握李贞的手，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的大名如雷贯耳啊！洋铁桶加一挂鞭炮，就是一挺威力强大的机关枪，吓得敌人丧魂失魄，逃之夭夭。你这位女将可了不得啊！”听着毛委员的夸奖，李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眼眶里滚动着激动的泪花。就在这时，杨勇和胡耀邦这俩表兄弟正趴在学校操场外的围墙和树上，聚精会神地观看起义军会师场景，被毛委员对起义将士们充满激情、鼓舞人心的演讲深深吸引。他们两人日后都是李贞在几十年的战火中最亲密要好的战友。

1927年9月20日，湘赣边界秋收起义各路大军胜利会师之地：浏阳文家市里仁小学操场

秋收起义之后，浏东游击队多次发起对当地反动民团局的战斗，取得节节胜利。他们打土豪、分田地和财物给贫苦农民，广受群众拥护，游击队实力一天天发展壮大。

1928年5月，张启龙不幸落入张家坊团防局之手。因张启龙是浏阳一带基层党组织负责人，一直被反动武装所通缉，一朝落入敌手，生命危在旦夕。受王首道之命，李贞刻不容缓，当即率领游击队员侦察到张启龙的关押之地，趁夜突袭张家坊团防局，成功救出张启龙。

不久，为了迎接秋收暴动一周年纪念，浏东特委决定采取一次大规模对敌行动，命令浏东游击队攻打张家坊团防局。这是个作恶多端、深受当地群众痛恨而又实力很强的反动武装，游击队必须对其智取。过去由于力量薄弱，游击队进攻敌人都采取夜袭形式，反动武装往往对夜间更为警觉，故这次他们打算出其不意，攻敌不备，在白日里正面强攻，打敌人个措手不及。于是他们决定选择一个乡里赶集的日子，一部分游击队员化妆成挑担卖货的商贩或者去集市寻找活计打短工的农民。张启龙装扮成带队迎亲的新郎，新娘自然由队里唯一的女性李贞扮演。这天一大早，队员们按照预定计划挑着货担，扛着工具奔往集市。当他们熙熙攘攘途经团防局大门外时，团丁截住他们正待逐一搜身，检查货担、箱包时，突然一阵吹吹打打热闹的鼓乐声吸引了团丁们的注意，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戴鲜亮的新郎官领着一队迎亲队伍簇拥着一台花轿由远而近。说时迟那时快，坐在花轿里的李贞猛然间扯下红盖头，把轿帘一掀，扬手朝着团防局大门扔出一颗土炸弹。随着一道火光闪过，土炸弹砰然爆炸，惊得前来赶集的人群你推我搡、四处奔逃，团丁们也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惊呆了。李贞忽地飞身跳下花轿，又是一马当先冲进团防局大院，游击队员们迅疾亮出随身携带或事先暗藏在新娘嫁妆箱里的枪支，紧随李贞，把毫无戒备的团丁杀得人仰马翻，打死打伤几十个团丁，缴获了大量枪支弹药。随后，李贞又带领部分游击队员打开团防局的粮仓，把粮食分给贫苦群众。这次迎亲巧攻张家坊团防局，不仅给深受其害的当地百姓报了仇，雪了恨，而且成了一场在并肩战斗中早已心生情愫、相互爱慕的张启龙和李贞日后喜结良缘的婚礼预演。

浏东游击队的日益壮大遭到敌人的疯狂反扑和报复。1928年深秋，反动武装调集了大批军力，企图把浏东游击队剿灭在他们经常出没活动而又山势险峻的祖师崖一带。敌人设下毒计，让一队人马化妆成红军，自称是贺龙部下，前来与浏东游击队接洽收编入伍事宜。能够编入红军正规部队，当然是游击队求之不得之事。但他们又心生疑虑，为什么就在浏阳相邻不远的平江一带战斗的彭德怀部队不来，贺龙却从那么远的湘西跑过来收编他们呢？他们一方面生怕其中有诈，另一方面又怕如果真是受贺龙所派，不与之接洽，则失去编入红军正规部队的难得机会。由于当时通讯联络的不便，一时难以求证真伪。于是游击队想出一个两全之策，由队长带领少数队员去和自称贺龙的部下接头，大部分队员隐蔽在远处山林里见机行事。当队长带人靠近所谓的贺龙下属部队时，敌人露出原形，双方发生枪战。隐蔽在远处的游击队主力听到枪声，正待前去救援，突然周围枪声大作，知道中了奸计，被敌包围了。为了保存实力，游击队领导决定让那时已怀有身孕的李贞带领主力队员火速撤退突围出去。但是李贞坚决不肯，认为她是士兵委员长，理应身先士卒、承担最危险的任务。如果此时先行离开战场，必定影响士气，因此坚决要求留下来与游击队战友一起战斗。李贞的倔强性格终于说服了队领导同意由她指挥少数队员掩护主力撤退突围。李贞带领负责掩护的游击队员们边打边退，把前来包围的敌人往祖师崖山上引。到了峰顶再无后退之路了，此时敌人一个劲大喊：“捉活的！捉活的！”李贞抱定宁死不做俘虏的决心，在最后用刺刀刺死一个已靠近自己的敌人之后，大喊一声命令道：“不能让敌人活捉，往下跳！”说完自己率先纵身跳下万丈深渊。所幸，李贞被灌木丛接住，幸免于难，却因此失去了怀有5个月身孕、已见是男婴的胎儿。

祖师崖绝壁

1932年，红军取得了第三次反围剿胜利，湘赣根据地革命进入高潮，群众踊跃报名参加红军，尤其是青年妇女参军求解放的要求更为迫切强烈，因此湘赣省委和军区决定成立一个妇女团，任命李贞为该团政委。她不仅负责战士们的学习和思想教育，同时还力抓军事训练。因她自己就是在多次激烈战斗中打拼出来的，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加上本人也是女性，对妇女的身体条件和体力弱点有切身了解，因而对女战士的训练很有针对性。在担任妇女团政委期间，她率领妇女团主要担任战地救护任务，同时配合主力红军作战，把妇女团带成一支反敌人围剿中颇具战斗力的队伍。

1933年秋，中共湘赣省委派李贞到瑞金的中央党校高级班学习，正巧与贺子珍的妹妹贺怡同学。这年中秋节，贺怡拉着李贞两人请假去看望久未见面的姐姐。这时毛主席与贺子珍夫妇俩正在吃饭。由于李贞在1927年秋收起义中的机智果敢给毛主席极为深刻的印象，虽然已过去6年了，不用贺怡介绍，毛主席见了她就说：“李贞同志啊，认识，认识，秋收暴动时就认识了。30年打长沙，她是浏阳县大队政委，我们在指挥部见过面哩！”还说“李贞同志在大革命失败以后，没有被反动派吓倒，积极恢复党的组织，参加游击队很勇敢，打长沙很顽强，有坚强的毅力和信心······”毛主席的惊人记忆力让李贞十分震惊，也深受感动。

然而这年，李贞在个人生活上遭到了沉重打击。她的革命领路人、亲密战友加爱人张启龙在当时苏区肃反扩大化时，被左倾机会主义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和反革命阶级异己分子，遭到开除党籍并被判刑监禁，还强迫他和李贞离婚。李贞无论如何不同意，说她了解张启龙，不认为他是反革命。但是为了不影响李贞的政治前途，张启龙还是在错误领导强行拟好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名，离开了他挚爱的李贞。

1934年7月，由于左倾机会主义路线排斥了毛泽东的正确路线，采取了错误的战略战术，红军在湘赣边界根据地第五次反围剿斗争中遭到重大挫折。李贞当时担任湘赣军区红军学校政治部主任，领命率领一支学员队伍配合主力作战。由于战场失利，和上级失去联系。李贞带领这支队伍前往湘赣边界寻找军区，一路收容不少被敌人打散的红军战士及伤员。经过千难万险，终于来到湘赣边界根据地，找到了上级组织，并率这支队伍编入正在此处作战的任弼时、萧克、王震等领导下的红六军团。

担任湘赣军区红军学校政治部主任的李贞

1934年8月，红六军团为了摆脱敌强我弱的严峻局势，决定西征，向云贵川地区转移。一路上遭到国民党反动军队的围追堵截，部队在地势险峻的狮子崖一带被截成数段。李贞领命紧急寻找失去联系的前卫部队，传达军团首长指示。由于山高坡陡，杂草丛生，天又下起暴雨，地面湿滑，行走十分艰难，李贞心急火燎。突然，她看到一个战士的挑担里有个洗脸盆，便灵机一动，抓出脸盆坐上去就顺着陡坡往山下滑。不料滑到半山腰翻了个跟头，脸盆飞了，衣服划破了，摔伤了身体，鲜血直流。她顾不上疼痛，跳起来继续往前赶，终于找到前卫部队，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完成了传达军团首长命令的任务。不久被截成数段的红六军团重新整合起来，继续向西战略转移，开始了艰苦卓绝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此时任弼时夫人陈琮英看到李贞自从被迫与张启龙分手后，一直还是单身一人。出于同情，也出于爱护，她有心撮合李贞与担任军团政治部主任的甘泗淇结为连理。可是李贞觉得甘泗淇是留学苏联、气质儒雅、满腹经纶的大知识分子，而自己不过是个童养媳出身的文盲，与之太不相配。其实甘泗淇早就认识李贞。他们当年在湘赣苏区宣传部工作时共过事，还曾经是上下级关系。甘泗淇对李贞印象极好，觉得她泼辣能干、粗中有细又扎实稳妥。经过任弼时等军团领导们多次做说服工作，李贞终于接受了这桩后来成为独此一份的开国将军伉俪婚事，从此，他们两人的战斗历程和生活紧密相连，在我党各阶段的革命战争中一直并肩战斗在同一支部队，再也没有分开过。

1935年元旦，李贞与甘泗淇在湘西结为革命伉俪

红六军团长征途中过草地时，李贞第二次怀孕达数月了。由于草地气候多变，加上粮食匮乏，身体十分衰弱。军团领导为了照顾她，特地分给她一匹马。可是李贞看到有生病的战士或伤员行走艰难，常常把这个难得的坐骑让给他们，甚至有时宁愿自己饿肚子，也把余留不多的吃食分给连日未能进食的战友。终于李贞连饿带冻病倒早产了，身上发着高烧，非常虚弱，几乎奄奄一息。甘泗淇托人卖掉他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时获得的奖品，一支在当时颇为贵重值钱的派克金笔，买了几副药，给李贞退烧、补身子。可是李贞刚服了没几副，看到一个女战士病倒了，而且很重，就把剩下的药全给了她。此时李贞身子虚弱得连马都骑不住，战士们只好把她拴在马背上。甘泗淇实在不忍心看李贞如此受罪，干脆背她走。然而甘泗淇体力也不支，走不了太远。好歹战士们做了个担架，甘泗淇和战士们一起抬着李贞淌着泥水艰难前行。不幸的是，可怜的早产婴儿到底经不起折腾，不久便夭折了，从此李贞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

一九五五年部队第一次授军衔，李贞是一千多名叱咤风云的将帅中唯一的女将军！当时不少人对部队众多女同志中只有李贞一人被授予将军军衔有意见。对此，彭老总专门在一次部队高级别会议上说：“李贞同志从参加秋收起义至今，一天也没有离开党的武装斗争，一天也没离开军队，如果还有谁超过李贞，我向毛主席请示，授她为中将军衔。据我所知，没有哪个女同志能够超过李贞。”

１９５５年９月２７日下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次授予军衔仪式在北京市中南海怀仁堂举行，众多叱咤风云的将帅之中，唯一一位开国女少将成为亮丽的风景，她就是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防空军政治部干部部部长李贞。

1959年，著名作家魏巍专门采访李贞，他的采访文章《女将军》一文发表在中国妇女杂志上，使广大群众了解到，李贞是怎样在大革命失败后革命进入低潮时积极勇敢地参加党领导的武装斗争，从敌强我弱最严酷的游击战争开始，经过长达数十年的革命战火千锤百炼，最终铸成如此非凡的传奇女将。据说，我党历史上只有贺子珍、康克清、张琴秋、李贞等极少数女同志能带兵，打过仗。但除了李贞以外，她们不是牺牲了，就是调离部队，在地方政府部门任职。而根据规定，当时已不在部队任职的同志一律不授衔，哪怕是邓小平、耿飚等那些在革命战争中一直统领部队的高级指挥人员。因此女将军只授予李贞合情合理，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