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永玉与妻子张梅溪 一天，年逾九旬的著名画家黄永玉和妻子张梅溪商量，想要在生前把“追悼会”开了，弄个床躺着，他想听听大家怎么夸他。 他就是这样一个“老顽童”，也只有妻子愿意听他的津津乐道，他与她执手走过大半个世纪，早已将生死看淡。 黄永玉很早就笃定，自己的骨灰不要保存，要么就倒进厕所，找个老先生给冲走；要么做成礼物，分装馈赠给前来致哀的宾客。 丈夫的想法让张梅溪笑得合不拢嘴：“依我看，你就是想半夜吓人。” 将身后事当做日常玩笑来讲的，恐怕也只有黄永玉与张梅溪了，然而，黄永玉还未践行自己的“计划”，妻子却先他一步离开了人世。  黄永玉 “尊敬的朋友，梅溪于今晨六时三十三分逝世于香港港怡医院。享年九十八岁。多年的交情，因眼前的出行限制，请原谅我们用这种方式告诉您。” 那一天，96岁的黄永玉亲手为妻子写了一份讣告，告别陪伴了自己70余载的一生至爱。 都说人生如白驹过隙，终是一场梦，但这短短几十字，却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沧海桑田，饱含了70多年的意笃情深。 回想当初，一个将军之女爱上流浪青年的故事，如今看来，仍像是一段仅存在于幻想中的爱情童话。 “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这首略显“拙劣”的小诗，描绘的却是世界上最“高明”的幸福。  黄永玉亲手为妻子写的讣告 作为中国近代美术史的“活化石”，黄永玉在外人眼中是令人敬仰的艺术泰斗，但对妻子张梅溪而言，丈夫却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可是，她愿意“骄纵”他，骄纵他的天真烂漫，骄纵他的不修边幅，骄纵他持续了一生的浪漫与长情。 他们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如果不是注定的缘分，很难解释，在那个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年代，是什么让两个人奋不顾身地走到一起？ 张梅溪的父亲是一位有钱有势的将军，她不仅是“白富美”，更有一股名门千金的“贵气”；而黄永玉则是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穷小子”，整天过着打零工的流浪生活。  年轻时的张梅溪 张梅溪自小长相甜美，长大后更是风姿卓越、气质如兰。 著名美术家张朗朗曾对张梅溪的美貌有过“惊叹”的描述： “她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巴，显得相当清爽，跟着旋律摇来摆去，拉一个酒红色的手风琴。北京哪儿见过这个景致？纯粹和外国电影差不离了。” 反观黄永玉，肿眼泡、招风耳、大龅牙，无论怎么看，也着实算不上“精神”。 张梅溪从小品学兼优，在家庭的熏陶下酷爱艺术和文学，而黄永玉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常常逃课去学各种“不务正业”的玩意儿。 就是这样生活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却被命运阴差阳错地牵在了一起。  1950年黄永玉与张梅溪游北京 19岁那年，黄永玉来到江西一个小艺术馆打工，邂逅了唇红齿白的千金小姐张梅溪，她的灵动俏皮、天真纯朴，无不深深吸引着他。 诚然，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富家千金，追求者自然是门庭若市。 曾有一位“高富帅”，知道张梅溪喜欢骑马，每次都要牵一匹马来邀请她到郊外游玩，相形之下，黄永玉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自卑，反而想到了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 那时的黄永玉刚练会吹小号，便借来一把破号，每日等在张梅溪骑马经过的路上。 远远看见心上人，他就吹号，仿佛骑士迎接游玩回城的公主，从那时起，张梅溪便注意到了这个有点才华的小伙子。  黄永玉（右）与表叔沈从文 她聪明伶俐，自是懂得他的心思。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相较于富家子弟动不动就炫耀自己的家世与财富，黄永玉仅靠悠扬的小号，竟真的打动了张梅溪的心。 至于后来两颗心越走越近，如今回想起来，仍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在那个战火纷飞、动乱不堪的年代，一天夜里，防空警报长鸣声响彻天空，两个人竟不约而同地跑到了同一个防空洞。 月亮皎洁地挂在夜空，地上尽是残壁颓垣，炮火的硝烟像雾气一样弥漫在空气中，那一晚，黄永玉借着月色，在小河边向张梅溪表白。  黄永玉与张梅溪 “如果有一个人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那要看是谁。”张梅溪明知故问道。 “我。” 那一夜，她没有心思看月亮，然而她直觉地知道，那天的月色美得不能再美了，美得不可收拾，月光远远地洒下来，把整个天地都照亮了。 她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在炮火连天的夜晚期许下一段未来的男子，他的眼神如此真诚、坚定，从那一刻开始，她便认定了他。 可是，乱世中这样一段几近“云泥之别”的爱恋，又怎么会过得了“门当户对”这一关。 “你嫁给他，没饭吃的时候，在街上讨饭，他吹号，你唱歌？”张梅溪被父亲狠狠地骂了一通，还将她软禁了起来。  年轻时的黄永玉与张梅溪 得到消息的黄永玉沮丧万分，他没有实力和有权势的将军抗衡，无能为力的他只得暂时离开心上人，在赣州一个偏远县城的报馆里找了份工作，以待时机。 俗话说“虎父无犬女”，曾经以女儿为豪的父母，怎么也不会想到，所谓“将门虎女”亦是可以体现在与家人的博弈上。 当黄永玉接到张梅溪从赣州打来的电话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一个富家女就这样身无分文地从家中逃了出来，只身一人几经辗转来到赣州，只为了要与心爱的人在一起。 私奔，在任何年代，都是一个令人亢奋而悲伤的故事。  黄永玉、张梅溪与一双儿女 60公里的路程，黄永玉借了一辆自行车，一路上埋头猛骑，直到夜深了，看不清路，只好找了家路边小店将就一晚。 破败不堪的小店，连被子都没有，夜晚冷得不行，他索性捡了些鸡毛盖在身上，天光刚亮，他就从鸡毛堆里钻了出来，继续赶路。 当张梅溪见到头发上全是鸡毛的黄永玉时，笑得差点流出了眼泪，那眼底的波光洌艳中，有对心上人的惦念与感动，更多的则是对爱情的坚定与执着。 尽管他什么都没有，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那一年张梅溪24岁，黄永玉22岁。  黄永玉与张梅溪 婚后，黄永玉用自己仅有的一点钱，在《赣州日报》上刊登了一则结婚启事，不管怎样，他都要堂堂正正给张梅溪的家人作个交待。 嫁给黄永玉后，张梅溪一心照顾丈夫的生活起居，却也将自己的未来完全交给了他，她是如此地信任他，愿意追随他去天涯海角。 然而，两个人也有过一段两地分居的日子，那时黄永玉在台湾，已经在艺术界小有名气；而张梅溪在香港，默默地在一所中学教书。 后来，因为台湾政局动荡，黄永玉逃难回到香港，为了能陪在丈夫身边，帮他躲避特务的追查，她辞去了稳定的工作，同他一起搬到了偏僻的九华径。  黄永玉与张梅溪 回忆起那段贫苦的生活时，张梅溪曾写道： “那时我们很贫穷，我们的家很小很小，但有一个窗，窗外面很多木瓜树，也可看到一口水井，当时他买了一幅很漂亮的窗帘回来，拍了一张很美丽的照片，他说，这是我们破落美丽的天堂。” 1953年，黄永玉接受了表叔沈从文的建议，带着妻子与7个月大的儿子，从香港来到北京，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 随着全家一起搬到北京的，还有一些特殊的“家庭成员”，邻居们看着张梅溪每天乐此不疲地照顾这些稀奇古怪的小动物，投来的都是诧异的目光。 大家不知道的是，这些都是黄永玉的“心头肉”，再脏再累，她都没有抱怨过，“爱屋及乌”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黄永玉（右）与表叔沈从文 那段日子，两人度过了一段安宁平静的快乐时光，工作之余，黄永玉常常出门写生，想她的时候，他就将她变成画中的一道靓丽风景。 而张梅溪在照顾儿女、操持家务之余，也喜欢将对他的思念写成文字，待丈夫回到家时，两人交换的，是彼此浓浓的情深蜜意。 诚然，每个人都是时代的受益者，同时也历经着时代的磨难。 那时，黄永玉同吴冠中等人去重庆写生，听闻人家说，现在正在批“黑画”，有人画了个猫头鹰，结果被当做了批判典型。 黄永玉听后，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画猫头鹰怎么了？我也画过。” 那时的黄永玉还不知道，别人口中所说的“画猫头鹰的人”，就是他。 黄永玉与张梅溪 在那段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一家人被赶进一间狭小昏暗的房子，张梅溪的身体本就虚弱，几经折腾，终于病倒了。 黄永玉请了很多医生为妻子治病，却始终不见好转，他灵机一动，便用颜料在墙上画了一个偌大的窗户，窗户里是蓝天白云、绚丽的花草和明亮的阳光。 看到阴暗逼仄的房间变得熠熠生辉，张梅溪的心情舒缓了许多，身体也渐渐有了好转。 44岁生日那天，黄永玉被批后回到家中，浑身满是伤痕，看到丈夫忍着伤痛对自己笑的时候，张梅溪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大哭起来。 黄永玉与张梅溪 后来，黄永玉写下了那首著名的《老婆呀！不要哭》： “一辈子只谈过一次恋爱，中年是满足的季节啊。让我们欣慰于心灵的朴素和善良。我吻你，吻你稚弱的但满是裂痕的手，吻你静穆而勇敢的心……” 对黄永玉这样积极乐观的人来说，苦难永远是短暂的，再艰难的日子，他们靠爱情的温暖都熬了过来。 黄永玉是一个无师自通的“艺术天才”，暮年时，他的一副字已经卖到了几百万元，但他亦是个童心未泯的“老顽童”。 连林青霞都说自己会破天荒上综艺，完全是因为黄永玉的一句话，他说她“不够好玩，最好变成野孩子”。 林青霞 不过，在拥有了金钱、时间与地位后，黄永玉的眼中依然只有张梅溪。 为了给妻子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黄永玉在香港买下了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港海景的“山之半居”。 已过古稀之年的黄永玉曾在一本回忆录中说道，他珍藏的那把小号在多年的辗转中遗失，后来又花了大价钱买回一把新的。 然而，想再给妻子吹那首半个世纪前的曲子时，却发现装上假牙的嘴已经吹不动了。 每每这时，张梅溪总会将手放在丈夫的脸颊上，轻柔地抚摸着，她知道，他对她的爱，依旧如半个世纪前一样炙热。 黄永玉与张梅溪 2020年5月8日，98岁的张梅溪走完了她的一生。 历经了74载的磨难与蹉跎，品尝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张梅溪与黄永玉早已不再执着于生死。 人间走一遭，能遇到一位甘愿与你“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爱人，实在是人生难得的幸事。 从那一天起，他长大了，只能活在回忆里。 从那一天起，人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不如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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