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永玉的太太张梅溪女士去世了，黄永玉为爱妻手书了一篇讣告，携子女向亲朋传达了这一消息：  “梅溪于今晨六时三十三分逝世于香港港怡医院，享年九十八岁。多年的交情因眼前的出行限制，请原谅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您。” 短短五行字，却隐含着克制的深情，那是一段70多年的陪伴和守护。 1. 第一次见到张梅溪时，不到十八岁的黄永玉在江西信丰民众教育馆工作。在那里，他遇到了广东的大家闺秀张梅溪。 ▲张梅溪 张梅溪出身于军官家庭。正当芳龄的她明眸善睐，长长的睫毛，不仅人美，还酷爱文学和艺术，并写得一手好文章。  ▲张梅溪作品《绿色的回忆》与重版《林中小屋》 《林中小屋》（原名《绿色的故事》）就是张梅溪根据黄永玉和女儿黄黑妮在小兴安岭农场下放时的生活经历与见闻所写的一本回忆录。她的女儿黄黑妮在这本书的序里写道： “我妈妈张梅溪，人生得漂亮，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对人热情仗义。” 黄永玉被美丽的张梅溪吸引了。 但那时的黄永玉只是一名木刻小匠人，他背着一个自己做的布包，包里装满木刻刀、书、木板四处流浪，在流浪中黄永玉也由此翻阅起他人生的另一本大书。他当瓷厂小工、战地服务员、剧团见习美术队员……在福建、江西等地靠绘画和木刻谋生，是一个“无愁河的浪荡汉子”。  黄永玉在福建演剧队时，有女孩子说他，“那谁才不嫁给他呢，这么凶。”那时的黄永玉除了每天木刻，就是养养狗，打打猎。 面对女孩子的喜欢，黄永玉会脸红、紧张，他把女孩领到外面，半天冒出一句话来，“我有一百斤粮票，你要吗？” 张梅溪不乏追求者，据说她喜欢马，就有青年才俊牵马来邀她郊游。黄永玉什么都没有，他想起父亲曾为母亲拉风琴，就拿了一个小号，每天在张梅溪下班的地方，吹小号。
没想到，这招真奏效了。佳人的身影在小号声中不断地向少年一步步靠近。但那时的黄永玉没有钱，不修边幅，头发也乱蓬蓬的，张梅溪见了，你去理发吧。少年既想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利索，又想要一块木刻板。可口袋里只有八毛钱。 张梅溪说，你去理发，我送你木刻板。理完发后看着捧着木板的张梅溪，黄永玉很感动。 “这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但在世俗人的眼里，特别是家人眼里，黄永玉算不得一个好的选择。 消息传到张梅溪家里，家人十分震惊。他们得到的不是她家人的祝福，而是告诫，若接受黄永玉，那么，将来的日子就是“没饭吃的时候，在街上讨饭，他吹号，你唱歌。” 张梅溪被关在了家中，不允许与黄永玉见面。 黄永玉当然是失望至极，独自一人去了赣西，找了一份报馆的工作。没多久，他接到了张梅溪的电话——她借口去看戏，从家里跑了出来，卖了金链子，坐上了黄运车，跑来赣州找他。 多么惊喜啊！ 黄永玉当即借了朋友的自行车载着对张梅溪满满的爱飞奔而来，行了60公里去找她。离赣州还有10公里时，已是晚上十点多，无法继续骑行。黄永玉找了一家鸡毛店住了下来，店里没有被子，他就把鸡毛盖在身上。 第二天，当头上顶着鸡毛的黄永玉出现在张梅溪面前时，张梅溪笑了，笑得那样好看，黄永玉也哈哈笑了出来。  ▲黄永玉与张梅溪 1946年，两个愿为爱海角天涯的人，就在赣州的一个小旅馆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从此，风雨相伴。 2.  ▲黄永玉与妻子张梅溪 在那个年代，对于张梅溪来说，嫁给了黄永玉，也就嫁给了不安定，但这些在爱面前都不值一提了。 黄永玉在上海讨生活，一张木刻五元钱，一个月房租要五十块钱。黄永玉在上海闯，张梅溪就到了香港湾仔德明中学教书。 后来，黄永玉跟着张正宇到台湾，被当成是共产党，差点被抓起来枪毙，他跑到香港，张梅溪辞去了学校的工作，跟他一起住到偏僻的九华径。黄永玉木刻，张梅溪写点文章发表。那时，黄永玉有了一点名气，生活虽有了些许转机，但依然清苦，但黄永玉不光用画笔画着美好，还总用各种小奇思妙想描绘着他们的生活，涂抹掉乏味，创造出生机。
就这样，简单的生活因为心的亲近变得有滋有味。 1952年，他们的儿子黑蛮出生。第二年，黄永玉听从了表叔沈从文的劝告，与妻子抱着7个月大的儿子离开了香港来到北京，在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科任教，成为了中央美术学院最年轻的教授。  ▲黄永玉一家在大雅宝胡同 于是，他们一家住进了美院的大杂院——大雅宝胡同。在这里，黄永玉是个“孩子头儿”，带着孩子们玩耍，院子里总是充满他们的欢声笑语。生活的安定，让黄永玉在创作上有了更多的自由和热情。《春潮》、《阿诗玛》等作品轰动了中国画坛。  ▲20世纪50年代，黄永玉带领大雅宝的孩子们外出郊游时留影 闲暇时，黄永玉就拿着猎枪，牵着狗去打猎，回家后，给太太加菜吃肉，吹号拉琴。 有人说：“我们美院本来怪人就多，但是论骚还是骚不过你！” 黄永玉才不管别人怎么说，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除了绘画、木刻，黄永玉还喜欢养动物，他们的家里养过狗、鸡、鸭、鼠、鸟、鹿、熊……但他没想到，他的一次劫难竟然与他画的一只动物扯上了关系。 事情从一场北京的“黑画展”说起。当时，黄永玉和袁运莆、吴冠中、祝大年到了重庆旅行、写生，有人说，“北京现在批黑画了，有人画了猫头鹰，结果出事了。”  ▲ 袁运甫，吴冠中，黄永玉，祝大年，张梅溪 在重庆旅行写生 黄永玉说，“画个猫头鹰有什么了不起呢？我也画过。”结果，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他。 于是，黄永玉被批斗，要过三年的“牛棚”生活。  ▲黄永玉与其作《猫头鹰》 黄永玉一家人被赶进一间狭小的房子里，房间里的光线和他们的生活一起暗了下来。 黄永玉因拒不求饶，被抽鞭子。四十四岁生日那天，他被抽了224下，血肉模糊。 又是被批斗，又是农场改造，黄永玉只想止住张梅溪心疼的泪水，“老婆呀，不要哭。” 为此，黄永玉为张梅溪写了一首长诗。 
在这样的环境下张梅溪不离不弃，洗衣做饭，支撑着一个家，张梅溪一直坚信黄永玉是个好人，她的信任和宽容给了黄永玉最大的慰籍。黄永玉白天被批斗，晚上回去还要画画，梅溪就帮他放风，深更半夜的时候拉上窗帘，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停下来。 他们的屋子光线暗，黄永玉就在墙上画一张两米宽的大窗子来哄妻子开心。 他们的生活和他们的爱情，正如诗中所说的：
3. ▲黄永玉、张梅溪晚年照 不安定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多年后，有时黄永玉还是会给妻子吹个号拉个琴。 经历了诸多不顺遂，生活中的黄永玉还是保持着孩童般的赤子之心，而这份不变，也得益于他的夫人张梅溪的支持，黄永玉精神上才能得一份自由空间。 无论是动荡的日子，还是平静的时候，他们都是天涯海角，相濡以沫。 黄永玉也写作，张梅溪则也开始画画，有人说，好的爱情就是这样，会向另一个人的样子靠近。 ▲张梅溪绘画作品
2020年5月8日，张梅溪离开了和她相伴了七十多年的黄永玉。张梅溪走了，而人间留下了一段爱情佳话。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