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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崔颢等诗人名句竟是假的?一字之差意境完全不同,学会分辨

 古稀老人赵 2022-04-28

段玉裁曾说:古书的是非有二种,一是底本的是非,一是立说的是非,必须先定底本的是非,然后才可断定立说的是非。校读诗篇也是一样,要欣赏诗,也不能不注意校雠的工作。

诗人在锻炼字句时,常有“富于万篇,贫于一字”的苦况,欣赏者对于“一字之差”自不能视作等闲寻常,愈是“以一字见工”的作品,愈显出校雠的重要性。更何况还有整首诗是假的、作者有搞错的,不加校勘就去胡乱欣赏,会变成笑话。

如敦煌石窟的密室里,藏有不少唐代人手抄的唐诗,就鉴赏唐诗而言,此乃最接近唐诗底本的手卷。而我们平时从书册上读的唐诗,已经过一千二百年后代人辗转抄写或刻印,抄写或刻印时不断增添错字,有错字,句子会不通,就有自作聪明者去改动,改动时未必能猜对而将诗作还原,大抵流传越久远,错讹便越多。现在拿出敦煌卷子来对照我们背熟了的唐诗,不少传诵于人口的名作,赫然大有不同呢!

试看李白《将进酒》诗: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篇大家熟悉的诗,敦煌卷子的诗题不是《将进酒》,而是《惜樽空》。后人改成《将进酒》以后,又在“丹夫子”下面增添“将进酒,杯莫停”六字,嫌原题《惜樽空》就不能“杯莫停”吧?对照唐人的手写卷,你会发现诗题与内容,都有被后人改过的地方。

更教人惊奇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诗,后人据此认定李白“乐观”、“自我肯定”,乃至“把握当下的确实性及人格价值”,竟然不是李白的原作,原作是“天生吾徒有俊才”,仅自负具有俊才而已。

也许有人会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才美呀!”美不美是一回事,真不真又是一回事,诗歌的鉴赏首先要求真,不真,美了也是假的。只管美,不管真不真,绝不是鉴赏的负责态度。那么如何知道敦煌本一定对,而“天生我材必有用”一定是后人所改呢?

因为古诗在转韵的时候,出句先要押韵,叫做“逗韵”,“天生吾徒有俊才”,这才字与下面的“来”及“会须一饮三百杯”的杯,都是押韵的,就像下面“丹邱生”的生和下文停、听、醒、名,都要押韵一样。

全诗每逢转韵,出句一定先押韵,然后双句跟着押,这是古诗的规律,李白怎会不懂规律?是不懂规律的后人改成了“天生我材必有用”,用字就和下面的“来、杯”全不押韵,变成做错了韵脚。若没有敦煌卷子的出现,还不易发觉这显然的错误呢!(有关“逗韵”,在“从音节上欣赏”一节再详述。)

再则如被严羽《沧浪诗话》选为唐诗中七律第一名的崔颢《黄鹤楼》诗: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敦煌卷子本第一句是“昔人已乘白云去”,把我们平常背熟的句子推翻,引来一阵惊愕。其实这句诗在宋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及元代吴师道《吴礼部诗话》里引用时,都作“昔人已乘白云去”,再查宋代人编的《文苑英华》及《唐诗纪事》,也都是“昔人已乘白云去”,追索到唐代人编的《国秀集》、《河岳英灵集》,也和敦煌本相同,乘白云去,不是乘黄鹤去。

到了元代流传仙人故事,附会到黄鹤楼,就有人改成“昔人已乘黄鹤去”,相信的人尚不多,一直到清初有个怪杰金圣叹出现,鉴赏此诗道:“有本乃作“昔人已乘白云去”,大谬!不知此诗正以浩浩大笔,连写三黄鹤为奇耳!”并倒果为因地责问:“昔人若乘白云,则此楼何故乃名黄鹤?”更像得理不饶人似的进一步问:“白云既是昔人乘去,而时今尚见悠悠,世则岂有千载白云耶?不足当一噱已!”(《批才子诗》)

欣赏诗,正确的方法是凭底本谈鉴赏,除非证据确实,万勿凭鉴赏去随意改底本。金圣叹全凭私心的经验谈鉴赏,又凭鉴赏去改底本,犯了大错,噱别人弄不好正噱了自己。

严羽在宋代选此诗为唐人七律压卷之作,正是二白云,二黄鹤,两两对峙才妙,不是因为连写三个黄鹤来出奇才选中的。不幸金氏这一改动,被晚金氏五十年的沈德潜《唐诗别裁》所采纳,又五十年后孙洙编《唐诗三百首》,又依沈氏的《别裁》作选录,积非成是,“昔人已乘黄鹤去”竟变成今天家喻户晓的诗句,盘据在口头牢不可破。

严格地说“乘黄鹤去”是十七世纪才正式改定的,崔颢写“乘白云去”是在八世纪,中间流传九百年都是“乘白云去”,近三百年才成“乘黄鹤去”,那么该相信清人的改定本?还是唐人的手抄本呢?(以上二例参见拙著《敦煌的唐诗》及《读书与赏诗》,洪范版。)

其他如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诗: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山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据商务《四部丛刊》所印萧山朱氏藏明郭云鹏刊本《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卷十五,则“碧山”作“碧空”,又明代何孟春《余冬诗话》引这首诗,也作“碧空”,是明代本已作“碧空”,而上溯元代至元刻本《李太白诗》二十五卷萧注本作“碧空”,是元本亦作“碧空”。

但据陆游《人蜀记》所引李白诗则作“碧山”,并说“帆樯映远,山尤可观”,是宋人所见尚作“碧山”,以为帆山相衬托,空间的立体感才更明确。除了诗境因作“碧山”而更鲜活外,因为陆游是宋人,所见的版本较早,同时作“碧山”与上文“烟花三月”相应,作“碧空”则与秋高气爽的九月比较调和。

如果取敦煌卷子来对照,不作“碧空”,而是“绿山”,绿与碧都是人声字,相差不多,作山是对的。再则敦煌卷子“远影”作“远映”,远影就是指孤帆,既说孤帆,又说远影,有点重复,作“远映”则正如陆游所鉴赏的“帆樯映远,山尤可观”有了真切的着落。

又如陶渊明的《饮酒诗》之五: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苏东坡所见到的陶诗传本已有作“悠然望南山”的,苏氏以为望字远不如见字(参见《仇池笔记》),因为“见”有偶然看见、不期而巧遇的意思,在东篱下采菊,一抬头忽然看见了南山,这时南山与内在的心境突然相遇,融会一气,正是隐士无比美妙的闲逸境界。

正如明人钱文荐在《风雅盟序》中所说:“当其散步东篱,心未尝与手谋,手未尝与目谋,而黄华甫掇,翠微忽逢,恍不觉其会心也。”(《丽瞩楼集》)散步的心不曾有意要用手采菊,采菊的手不曾有意要用眼见山,乃是胸臆中一点没杂念时的恍然会心。

若作“望”字,便有特地抬头去望一望的意思,采了菊又特地去望望南山,表现出是两回事,所以用“见”字是“直举胸臆”,用“望”字是“偶标兴会”,一句无意,一句有心,因此“见”字不可以改成“望”字。

又如杜甫的《奉赠韦左丞丈》诗:

白鸥没浩荡。

宋敏求以为白鸥不会潜水,便把“没”字改成“波”字,而苏东坡则以为写白鸥灭没于烟波间,才有诗意,若改作波字,便觉“一篇神气索然”。

由是可知一个字的出入,能影响整首诗的神味,我们不能同意那些主张谈文学可以不讲考据的论调,因为意境和神韵都必须依凭有形的文字,文字考查得不精确,意境和神韵都会黯然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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