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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本事 江雁
小叔家的堂哥来为我的父亲和母亲扎针，笑着跟我说：
“我三爷怕疼，本来死活不让我给他扎。我告诉他，我大爷都让扎了，效果很好。他还让我跟你讲，必须要扎。结果，我三爷现在也乖乖让扎了。”
我听了大笑。
堂哥是我小爷家的儿子，他口里的“我大爷”，是我的父亲。当然了，也是我三爷、小爷他们的大哥。
父亲已经87岁了。一个耄耋老人，说话做事都有些颤颤巍巍，其实真的没什么威风可言。然而在父亲的弟弟妹妹们眼里，父亲依旧是他们必须尊敬的大哥，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不光自己家人如此，村里其他人提起我父亲，也都很叹服。在他们眼里，我父亲是个有本事的人。
我一度觉得挺奇怪。
至少在我们这些儿辈们的眼里，父亲一直都不是个严肃的人。他会逗我们乐，会陪着我们闹，会跟我们一起胡来惹母亲生气。充其量，他只是个跟我们差了辈分的老顽童。哪有什么威风可言？
可大家就是那么高看着我的父亲。
我的三个叔叔两个姑姑，每次提到我父亲时，永远都要恭恭敬敬叫上一声“我大哥”。哪怕一大家子在一起闲聊天，也不改骨子里的那份尊敬。
我们家还没有进城时，村里谁家有什么闹心事儿，都会来找我的父亲讨主意。即便后来离开老家，也还有乡邻找上门来，或者诉苦，或者求援。且无论怎样，最后他们好像总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我小时候不觉得父亲有什么本事。他都没读过初中，我上小学的数学题能难住我，必然也会难住他。比我强不了多少嘛。
父亲唯一让我敬佩的是，他居然能管得住我二婶。
我二婶年轻时是个混不吝，怼天怼地怼祖宗，谁都不放在眼里。可每次她撒泼耍赖的时候，只要有人在边上念叨一句“我大爷来了”，二婶立马灰溜溜地躲回家去。
有一次，我亲见二婶大老远看见我父亲可能要和她走个迎面，原本跋扈的脸上瞬间变了颜色。那是我头回看到我二婶畏畏缩缩的模样，实在是很解气也很可乐。
但我依旧不觉得这算什么本事。我想，这大概跟我怕我大哥差不多，父亲也是家里的老大呀。
随着年龄增长，我终于渐渐明了父亲的本事。
我知道，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学着画灶王爷像，然后拿出去卖。不为别的，就为给赤贫如洗的一大家子挣点过年的花销。
我知道，他曾经在灾荒来临时，小小年纪便带着叔辈们去讨饭。别人都吃饱了，他自己还饿着肚皮。
我知道，他读不起书却自学成才，写一手好字，画一手好画，还为自己挣了个好前程。哪怕后来因为历史原因他又丢了工作，但他靠写字画画的手艺，愣是养活了一大家人。
作为家中长子，父亲最大程度承担起照顾爷爷奶奶的责任。作为女婿，他接下了本该是我舅舅们肩上的担子，为我的外公外婆养老送终。
父亲对家人的好毫无保留，对外人也一样友善。
我曾听他的一个老朋友说过，父亲年轻时确实挣了很多钱，但也被人借走了很多。他听不得别人说可怜话，心一软，手也就松了。问题是，很多钱永远都要不回来了。
有件事情我一直印象深刻。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父亲在连云港给人家写墙字，画宣传画。活干完了，对方却没钱给，只能拉回两车带鱼抵账。
最后，那两车带鱼分到了村里的每家每户。说是卖，我家其实一分钱也没有看到。然而直至我家搬离老家，父亲也绝口不再提这件事情。
父亲曾经像陀螺一样，不停歇地奔波着，忙碌着。而今老了，依然凭借他手中那支笔，时不时给家里换点零花钱。
父亲除了年轻时嗜酒，其他再无不良爱好。时至今日，犹以好读书为荣。我在别人眼里勉强算是个文人，但自问国学根基抵不上他一半。
这样的父亲，如何能不被人尊敬呢？所以，他的同样八十多的弟弟依旧乖乖听他的话，他的后辈们愿意以他为榜样努力地活着。
父亲确实不曾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英雄壮举。但在我，在我们大家眼里，他确确实实是个有本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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