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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越峰||妈妈的织布机

 乡土蓝田 2022-04-29 发布于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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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诗词 / 小说 / 情感 

妈妈的织布机

王越峰

在我爷爷过世之前,我们家族也算乡绅富足之家。爷爷过世后分家时,母亲别的都不争,就要了祖传的那台织布机。妈妈在这个织布机上辛劳了半生,在漫长的贫寒岁月里保障了一家人衣物穿戴。这台目前尚在,但已经残缺不全的织布机和纺线车承载着母亲数不清的辛劳和酸蹙。

和这台织机和纺线车一起,我珍藏的还有母亲亲手织的一条粗布床单。这蓝白相间方格的床单是妈妈年迈体衰时,最后一次织布的产品,作为留念,给我们姐弟每人一条,给姐姐们都是三幅拼成,给我这个唯一的儿子是四幅拼的。可那时年轻,不理解妈妈的爱儿心思,当面让给姐姐了,惹得妈妈一时不很开心。等妈妈过世后,我把这条饱含母爱的旧粗布床单,当宝贝一样珍藏起来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那台母亲用过织布机,以及妈妈无数次魔幻般的织布动作,和音律规整的机杼声,成了我难以忘怀的记忆。小时候,我们穿的四季衣服,以及床上的被褥,甚至笼布、蚊帐,几乎都是妈妈自己纺的线织成的粗布。直至我毕业留校上了讲台,还穿着妈妈织的黑粗布裤子和中式白粗布衫子,只是裤子是裁缝用缝纫机做的西式样子,而不是农村那种老式的大裆裤。

我以前常帮母亲作织布前的准备工作。因此,还隐约记得织粗布的工艺流程。这个过程也是相当繁琐复杂的。先要纺线自不必说。母亲和其他农村妇女一样,白天和男人同样下地劳动,晚上还要在油灯下纺线,下雨天男人可以休息,而女人只能坐在纺车旁纺线。

母亲先把弹好的棉花卷在一根筷子上,搓成拇指粗棉花捻子,然后摇动纺线车,在飞快旋转的铁锭子上纺成线穗子。然后把线穗子用线拐子(长度大约四、五十公分工字型的工具)把穗子上的线绕成环形线束。

母亲日机夜熬慢慢积攒了不少线束子,分成几份给线束子染浆。染色用德国的染料,这种染料好像是两组份分别装在密封的铁片盒子里,染料、水、线一起放在大锅里煮开锅,再拿到河里漂洗掉浮色。浆线,就是把白色或者带色的线束放进烧熟的稀面糊里,翻腾浸透,再漂洗去浮浆,然后挂在木棍或竹竿上晾干备用。

母亲“经布”也是一把好手。“经布”顾名思义就是准备好本次所要织布的经线。“经布”前先要把浆好的线缠绕到“籰(读yue)子”上。籰子长度约30公分、间距20公分左右的四根木柱,两头用十字交叉的辐杆连接,轮辐交接处中心有孔,穿进一个铁棍作轴,就可以像鼠笼一样璇转。这时得用一个叫做“线轮”的器物。线轮有类似纺线车的转轮,只是小的多,直径约三十左右,有木头底座支撑。把线束先套进线轮上,把空籰子用一头带疙瘩的铁杆作轴,横向固定在一个竖起来的瓦桶支座上,用一个小木棍搅动籰子,就把线轮上的线缠到籰子上了。经布一般需要五、六个籰子。上述前期工作完成后,就正式经布了。先在打麦场上,按事前预计本次织布长度,在两端分别楔好大约一米多长的木头橛子。尾部一个橛子,头部两个相距约20公分橛子。开始把几个籰子的线头引出来,拴在尾部橛子上 然后拿着一个圆滑的小木棍,挑着五、六根线,拉到端头,依次用手指挽交,交叉套到两个橛子上。循环往复,直至完成。手工织布布幅都不太宽,大约40~50公分宽度。这样的幅宽大约得7、8百根经线,如果每次拉5、6根经线,就得往返100多来回。经布完成后,则是用织布机上的枡(读sheng发胜音)子从尾部卷线。记得好像是把枡子放在农村那种老式手推车的手把部位,一边用棕刷子刷着,一边卷线,卷线时手推车不断移动。分布均匀的把全部经线卷到枡子上,开始掏头,先掏榺(读sheng发绳音),榺也有地方叫筘,就是用大约不到一公分宽的薄竹片像梳头箅子那样留小缝隙排列,四边固定,用于击打挤密纬线。一个人用锥子穿过榺缝,另一个人挂上线头,勾过去。再就是掏综(双音字,在这读zeng发赠音),综是上下勾连的两排细绳环,材料好像是多股棉线拧成的细绳,并用蜂蜡打过,这样既滑溜又耐磨。综有两片,经线每间隔一个分别掏过两片综上下绳环交接处。掏头这个活我帮母亲做过多次,达到了相当的默契程度。

经布完成就要上机安装了。两片综上边分别用绳索挂在织机最高处俗称“夜彪虎”的机件上像跷跷板一样的前后翘板上,下边分别拴在两条脚踏板端头。榺子则嵌在榺架上。榺架子有上下两部分用木楔连接,上边部分比下边宽,适当的重量使其摆动击打纬线时有一定力度。榺子用两根细绳悬挂在机架高处前端的小铁环上。纬线就简单多了,把梭子中间的小竹管(俗称茼子)套到纺线车的铁锭子上,转动纺车,就把线轮上的线缠到茼子上了。

织布这活,每织一根纬线,都要完成脚踏、抛梭、接梭、手扳的一系列连贯动作。每织一米布,这一组连贯动作要循环往复1500次以上,织10米布,则重复15000次以上。唐朝诗人秦韬玉写的《织锦妇》:

只恐轻梭难作匹,

岂辞纤手遍生胝;

宋诗《织妇怨》:

掷梭两手倦,踏籋双足趼。

三日不住织,一疋纔可剪。

都反映了织布的艰辛。

母亲应该算是织布高手了,她的熟练、敏捷的操作技能应该是在娘家待字闺中时候就练就了。当年,我舅家家境还算殷实,母亲的陪嫁也还算丰厚,但大部分是她自己织的各色粗布缝制的。多年以后还有不少绣着丝线花边的粗布嫁衣,以及红面蓝里的嫁妆新被褥。我记得她织布速度极快,机杼声的频率几乎每秒一拍。孟听起来如同有节奏天籁之音。

母亲已作古多年了,老家的房屋、物件早已荡然无存了,十年前,我只在几近倒塌的废墟里捡回几乎陪伴妈妈一生的残缺不全纺车和织布机。只有这两件东西承载着母亲一生的艰辛和苦蹙。那不绝于耳的机杼声,时常唤起对母亲绵长无尽的思念。


作者简介
王越峰,蓝田县东涝池村人。毕业于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原西安冶金建筑科学院)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并留校任教。后调入陕西省政府对外经济部门工作。在国外工作多年,现已退休,在西安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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