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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怪:我的跑山,有没有比赛真的无所谓

 户外探险杂志 2022-04-29 发布于北京

老样子,一个麦当劳猪柳蛋麦满分,一杯拿铁,在被奉为城市越野永恒终点的北京香山麦当劳店里,海怪总会赶上早餐时段,并以这样朴素的方式享受长线后最美好的时刻。

悠闲,轻松,甚至看不出他刚刚结束一场黑夜苦战。

不过,这一次却是下午,14时20分,他边喝咖啡边在手机上欣赏着刚刚跑过的整个路线地图,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33小时22分钟,131.30公里,7636m爬升,8998m下降,这些数据连同山上所有或好或坏的经历感受,此时都在麦当劳熟悉的咖啡汉堡香气中归于日常。

海怪的礼物

海怪,真名叫任大鹏,是一位资深而低调的越野老炮。但如果把他的跑步轨迹放在电视剧上,那也绝对是个俗套剧情:从小爱运动,后来因为工作而发福,靠马拉松减肥成功后最终迈进跑步的殿堂越野跑。
 
然而,俗套的剧情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越野跑高手。

UTMF(环富士山超级越野赛)2018

即便在他看来自己只是“把一个爱好坚持的久一点”而已,但他动辄四五百公里的月跑量,和过万的累计爬升,以及在各个高手云集的赛场上排名靠前的成绩,都证明着他不是一个那么平常的跑者。2018年,海怪和几位兄弟组成“二全黑泡”战队迈上UTMB最独特的存在——被称为里昂长征的PTL组别(距离300 K上下,累计爬升 25000 米左右,自导航自补给,关门时间151.5小时,成为当年完成这场比赛的唯一一支中国队伍,这无疑更是一份值得称道的荣耀。
 

“二全黑泡”战队参加2018年UTMB的PTL组别,左一为海怪。


我们约在咖啡厅见面,周中傍晚的wagas店里人流不断,店里的员工多已熟识海怪,每天下班他都要经过这家咖啡店,点一份轻食作为晚餐。今天他坐在靠墙的一面,穿着一件印有山和跑者的白色T恤,脖子上挂着运动耳机,像是刚跑完步的样子,清爽自在
 
海怪在北京石景山八大处附近上班,不远处就是适宜跑步的小山,他时常在那里酣畅淋漓地跑上一两个小时。即便他说自己更享受傍晚在山中的感觉,中午跑步能更让他有种稳定的安全感,这样他才不会因为一日工作后的疲惫而感到不想跑步的愧疚感。

 
4月18日,刚好是他脚踝重伤手术一周年,这天早晨他发圈纪念去年今日,还不忘调侃了自己一番。


一年前的那天,海怪兴奋地冲向金山岭长城马拉松赛终点,忘记摆了一个什么奇怪的pose,腾空落地的刹那,便咔嚓一声折断了未来一年的跑步好时光。金山岭是他每年都要去的比赛,是为了纪念他和妻子在这里初次相识。难以想象跑过那么多虐线的海怪,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折在了如此熟悉的赛道上。
 
像很多越野跑者一样,海怪也曾把自己陷在一个怪圈里。跑山的剂量越来越大,只有去更野的山,走更险的路,身体分泌的快感才会越来越强烈。直到崩盘,回归零点,所有欲望戛然而止。


如今看着他,丝毫看不出伤病的痕迹,这是一年科学康复的效果,但当他撩起裤腿时,依然能看到清晰的手术疤痕。因为几天前才刚刚带伤完成了一场130公里越野跑,脚腕处略微肿胀。
 
去年秋天,朋友告诉海怪由《户外探险》发起的越野中国项目想邀他拍一个越野跑片子时,起初他觉得也许就是在香山或其他类似的地方,随便拍一下就行了,但实际情况更令他兴奋。
 
“多野都行么?”
 
“多野都行。”
 

于是,海怪马上就提出了这条以三灵连穿开始,以当年爱江山168路线作为基础,最后沿着大西山山脊一直到阳台山北尖再转香山麦当劳的路线。
 
提出这条路线他有自己的私心。

海怪曾获得西湖跑山赛2018,2019,2020三连冠。


他曾在2017年参加过第一届爱江山168越野赛,后来赛事取消,他却始终怀念当年与小伙伴们跑过的这条路,而且他想让这条当年因为比赛而做出妥协的路线变成完整的一个没有妥协的全程高能的百英里路线。
 
至于三灵连穿,这是一条他每年至少会去一两次的经典穿越路线,而他提出这条路线的另一个私心是:他要把这条贯穿起荒野与城市的路线送给自己的好朋友白睿,做为他离开中国前的礼物。

海怪和白睿从灵山到香山穿越途中。


海怪和白睿相识在杭州,都爱跑山的两人因在同一个城市出差便约着跑了一次,后来他们又一起走了很多地方。作为跑者,他们有着很多共同点,而最契合的一点是他们在跑山路上比较高的精神承受能力。海怪知道,即便路线上的环境差到极点,他也无需刻意照顾白睿的情绪。
 
已经在中国居住有10年的白睿将在4月末返回家乡爱尔兰,海怪希望在此之前,能带他把那些一起走过的路线再走一遍。
 
计划成行后的半年里,海怪、白睿、马德民、赵家驹、岛主共五位跑者一起完成了两次探线,5位跑者相聚在一辆自己动手改装的van上,以此作为他们的越野营地,享受无赛日里的自主跑山。这一历程被制作成越野中国系列片之《海怪的礼物》,而在充分的探线后,今年4月份海怪和白睿正式开始了这一场穿越挑战,海怪精心准备的礼物也由此揭开。

 

有充当补给的Van及后援团队在沿路做充分补给,海怪和白睿得以能够更纯粹地体验这条线路。他们在4月8日凌晨5点从江水河边的民宿出发,于清晨6点登上北京辖区内海拔最高点东灵山,这个时刻是海怪和白睿二人精心设计的,就为了在东灵看一眼最美的日出。
 
“只有到了东灵,从北京的最高点开始往回走的时候,才真正开始有了出发时的激动和忐忑心情。”海怪说。

 

凌晨6点多海怪和白睿登顶东灵,这里是北京辖内海拔最高点,俩人用奶酪干杯。


隔着层层叠叠的山,海怪看不到香山,也望不到北京城,但东灵是观察小五台的好位置,“我看着白睿,他对我说这是他离开中国前最后一次看到小五台了。我能感受到他的心里有很多不舍。”
 
直到最后离开东灵山顶,白睿还在不停地回头看着小五台的方向。
 
这应该就是这份礼物的意义,这次穿越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伴探索北京的山,“我们能用一整个白天,一整个夜在山里,我觉得这对跑者来说,是最好的告别方式。”海怪说。


Not Running Sucks?

多年以前,海怪送给妻子一件印着“Not Running Sucks.”的跑步T恤,但妻子几乎没穿过。

去年海怪受伤,妻子把这件衣服翻了出来,在海怪手术卧床期间一直穿在身上在他身前身后晃荡,让海怪哭笑不得。

海怪和爱人虽然是在跑步比赛中结识,但当海怪越来越多地将时间放在越野跑上后,再问到爱人对他跑步的支持时,海怪明显底气不足地说:“要说她有多支持我跑步,我觉得也没有,毕竟因为跑的太多了,牺牲了很多我们俩相处的时间,所以提起这个,我心怀愧疚。”


“Not Running Sucks.”海怪在跑步上的状态一度如此,

海怪从2014年开始从马拉松转为越野跑,当年四月底,UTMF(环富士山越野赛)比赛结束后海怪在微博上看到了子尘写的赛记,顿时感觉热血沸腾,于是便带着导航用的手表和粉条发给他的“香山二号线”GPS轨迹,独自进了山。

第一次体验越野跑时觉得很苦很虐,但他逐渐变为和所有沦陷山野的跑者一样,虽然在路上时特别熬人,但就是会觉得时间维度被无限地放大,甚至感觉一秒钟一分钟都如过了一小时那般,仿佛时刻要逼进体力极限,然而,只要一完成,马上就会遗忘这种痛苦。

当别人再问他这比赛如何时,他只会说:特别好,虽然有点难,但没那么难。

UTMB—PTL组别,里昂长征上的“黑色路段”。

海怪也并不是马上就达到了这种境界,他经过很多探索和挣扎,才能慢慢很好地处理那些跑步中地情绪低谷,并且让自己从来不会在痛苦面前打退堂鼓。

2015年,海怪参加了自己第一次UTMF(环富士山越野赛),由于赛前几天雨一直下,道路非常泥泞,身为一个刚开始越野跑的小白,他还从未见识过如此难走的赛道。没走两步就到了一段感觉到了像墙一样屹立在面前的爬升,加上下雨,两步一滑,只能勉强用全身不发达的肌肉去维持着龟速一样的前进。

因为从小就看日本漫画,所以海怪很喜欢富士山,也因为总爱从日本买越野装备,看着穿着风格相近的跑者们,他总是感到很亲切。但没想到自己一直最憧憬的赛事,却毫不留情地刷新了他比赛的下限。

2018年和环富士山超级越野赛UTMF创始人镝木毅合影。


艰难抵达A3后,发现只比官方原计划关门时间提前了10分钟。他和队友瞬间内心防线崩溃,无论等在站里的爱人和其它小伙伴怎么劝说,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停止比赛。
 
由于入住的酒店就在终点前赛道边上,连续两晚志愿者热情的加油声和跑者身上的熊铃声声声入耳,敲的他心碎,即便从赛道上退下来,回到酒店也是躺着,海怪第一次感受全身充满了煎熬和悔恨,这种情绪随着接到完赛的其他队友而达到了顶峰。
 
那一次自以为很洒脱的退赛,不仅成为他当时最难以释怀的痛,也成为后来说服他抵达每一个终点大门的理由。而之后连续4年的艰苦再战UTMF,也让海怪明白了自己在一场比赛中熬下去的意义,不是为了成绩,而是为了自己内心的踏实。

2020年宁海100。


而当海怪成为一个经验颇丰的跑者后,他觉得自己也已经是个成熟的跑者。越野跑也自然而然地慢慢成为他生活中除了工作外唯一的重心。

直到2021年,脚踝重伤手术成为海怪越野跑生涯中一个重要拐点,让他对跑山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受伤之前,海怪每个周末一般都会跑一场50公里越野,后来规划的路线越野越长,满足跑山幸福感所需的剂量越来越大,他像是被欲望裹挟向前。


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那时候的生活,各种欲望都被限制住了,无暇思考更远的山野,生活的欲望变成拄着双拐的自己能从厨房移动到客厅时端着一杯咖啡、洗个热水澡,或是睡一场安稳觉。一场伤病,让一位跑者心中的杂乱欲望都被限制住了,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归日常,“每天跑个5公里、10公里也行,这种日常就是带着一种规律性,而这种规律性能让你有一种安全感。”海怪说。

他还记得,2018年UTMB-PTL组别赛事最后一天,他眼看着路上的外国队伍有好几支放弃赶路,拿出关门前宝贵的时间在路边晒太阳吃东西,不可思议之余,更觉得画面非常美好。

海怪和白睿在穿越清水尖-百花山的山脊。

“我觉得在他们看来,PTL这一路的体验远远大于规定时间完成它这件事儿本身。我们的比赛痕迹还是太重了。”海怪感慨。没有关门时间,没有成绩排名,比赛原汁原味到感受不到有人在组织,PTL的比赛形式就好像你和朋友在设计一个路线并完成。而无论你回来的多晚,也总有人在欢迎你,除了线路确实难、确实虐之外,这就像是海怪在城郊的后花园跑山一样,只剩纯粹的享受。

从海怪以往的跑量上来看,很多人会质疑他标准的上班族身份,其实他除了在出差时可以相对自由地探索外面的山川之外,其他大多时间都是身居城市,所以他的跑步时光大多都献给了城郊山野。


他现在觉得,“如果一个跑者能够合理地安排好自己业余时间,上班前或者下班后,都能有时间去山上来一发越野跑,然后看看夕阳,在我目前看来才是一个很成熟的跑者,这种跑者真的是把越野跑投入了生活。

而对于海怪,以前从50公里中获得的幸福感,如今从5公里中也能获得。


香山麦当劳

2017年,海怪参加了第一届爱江山168越野赛,那次路线和现在不太一样,因为行政区域的划分,比赛路线的设计受到了很大拘束。
 
在中国,很多越野赛事都面临这个无奈的问题,所以海怪总是在跑完一场比赛后,再对这条线路根据自己个人喜好做增减,重新淋漓尽致地享受一次。有时,他也会把一些比较经典的徒步路线,设计成添加了自己喜好的越野跑路线独自去跑,或叫上朋友。


这次和白睿一起挑战的从灵山到香山的穿越路线,海怪特意将当年的爱江山168做一些改善,让它变得毫无妥协,变得更完美。整条路线上要经历一些煎熬的路段,疲惫和深夜会形成双重折磨,但海怪享受这样自主穿越的乐趣。
 
2021年白银百公里越野赛发生事故后,中国的越野跑陷入混沌之中,加之近两年疫情影响,越野跑爱好者们的参赛环境变得十分艰难。然而,每每被问到自己是否受此影响时,海怪的答案几乎都是否定。他没有焦虑,因为赛事的空白并没有打乱他的跑山节奏。
 
“比赛的出现是晚于有越野跑的形式,如果无法参加比赛,那不如回到这项运动最开始的样子,自主规划路线,自己设置补给,有没有比赛真的无所谓。”海怪说。


在设计从灵山到香山的穿越路线时,海怪特意将麦当劳店做为终点,“终点改成香山麦当劳是因为不仅仅我,太多北京的户外爱好者都从这里集合约伴开始探索山林然后回到这里结束各自回家,回到那里在我感觉就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结束。

当他们回到香山时,爬完最后一座山,在山顶海怪看到那么多人在迎接他和白睿,当时的他因为刚经过一天一夜的奔跑,已经很困很饿,那一瞬间他只想早点儿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吃一顿自己想吃的东西。

“就是吃我一路上心心念念的那些食物,吃完食物,然后回归日常,跟家里人在一起。

尽快回到家,是我当时的唯一想法。”海怪说。

海怪和白睿到达从灵山到香山穿越的终点,两人激动相拥。


但他又很舍不得,不只是这一次,而是在这受疫情影响的几年里。

以前独自跑山也好,比赛也好,当他即将要回到终点前,他可能都会不自觉地加速,但是这两年在即将完成比赛和这些长线的最后一段的时候,海怪都会提醒自己:好好地回忆一下,在最后剩下的这一段路。

他让自己好好记住在路上的感觉,提醒自己珍惜此时此刻的心情感受。


刚刚爱上越野跑时,海怪曾穿着全套S/Lab站在东灵山顶,感觉自己就是中国的K天王,但如今自己再想来真是觉得那时候很傻。他羡慕和佩服那些像K天王一样在扩展着运动边界的人,但他认为自己永远做不到这样,甚至如今的他已经无心赋予他的跑步任何意义。

“事实上大部分人都会过着很普通的一生,其实我们更应该学会处理的是日常生活,如何学习一样东西,如何跟人打交道,面对生活给你带来的压力时改怎么处理糟糕的情绪,这些更重要。”海怪说。

海怪在香山麦当劳外边喝咖啡边回味整个穿越路线地图。


因为中途耽搁,这场从灵山到香山的130公里穿越,海怪并没能如愿在清晨早餐时段抵达香山麦当劳店,但这也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心情。

坐在温暖、有吃有喝的地方,和同伴好好聊一下这些路上的经历和感受,欣赏一下整个路线的的地图。一切归于日常,他觉得这才是完成一个长线后最美好的时刻。

这样一点启示,是他送给好朋友白睿,送给自己,以及送给所有越野跑爱好者的礼物。

“希望大家都能这么玩。”海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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