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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研究什么?(三)

 思明居士 2022-05-01 发布于河北
(本文约9000字)


第三天 晴 在楚霄的寝室 

关键字:康德对安瑟尔谟的反驳 唯理论 经验论

楚霄:我想了几天,觉得上次那个安瑟尔谟的论证主要疑点是,“实际存在的”就比“仅仅在想象中的”更伟大,这个凭什么呢?

博拉图:他的意思是,因为“存在性”是个很“好”的性质,你想啊,一个真实存在的无比伟大的事物,当然比只在想象里的更好嘛。

楚霄:按照常识似乎是这样,但我还是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博拉图:你的直觉的确没错,这里是有问题。实际上康德的反驳也是从这里入手的。康德说,“存在性”或者“存在”并不是一个性质。

楚霄:这是什么意思呢?

博拉图:所谓“性质”就是,比如说一个苹果,我们说这个苹果是红色的、甜的、圆的。“红色的”、“甜的”、“圆的”都是这个苹果的【性质】。但是“存在”并不是这个苹果的【性质】。又或者我在构想一部新款手机,这个手机支持5G,屏幕有多长多宽,分辨率有多高,芯片算力很强等等,这都可以说是这个手机的性质。但是如果我说,这个手机还有个性质是“它是存在的”,这听起来就很奇怪了。换句话说:当我们说某物“存在”的时候,我们就是说“有”某物的意思,而并不是说给这个物体添加了什么像“伟大”那样的一种性质,我们不能把“存在”当作一个性质那样来使用。所以我们不能说“因为具有存在性,所以这个东西更伟大”。

楚霄:这确实很有道理。

博拉图:康德还说,我们要判定一个概念所对应的事物是否存在,是要诉诸经验的。我们可以设想一个东西,比如“飞马”这样一种动物,我们要想证明它的确存在,那是要靠感觉经验的,得有人真的见到这样的动物才行,不是靠分析“飞马”这个概念就能确定它所对应的事物就一定存在的。所以这种“试图直接从上帝的概念里推出上帝存在”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楚霄:这么一说,就很清楚了。

博拉图:康德的反驳的确是一个很有力的反驳,很多哲学家都认同他的反驳,但也不是所有的哲学家都认同。哲学就是有这么个特点,对于很多问题,是没有公认的标准答案的。安瑟尔谟的这种论证方式,一直到很久以后还不断产生回响,比如哥德尔①就根据他的论证思路写过一个新的对上帝存在的论证,是用数理逻辑语言写的。这个一般人就很难看懂了,因为他不是用自然语言来表达了,而是充满了专业符号。

楚霄:哥德尔?是那个著名的数学家吗?

博拉图:对,就是他。实际上很多数学家对哲学问题也是很感兴趣的。

楚霄:哦。那这个证明我目前没什么疑问了。咱们继续吧。

博拉图:好。上次咱们都聊了什么来着?

楚霄:上次咱们举了个例子,就是我妈让我努力学习的事情。当时你提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这个信念从哪里来的;另一个是,这个信念是不是真的。咱们先讨论了“怎么判断一个信念是不是真的”这个问题,说了两种真理:经验真理、必然真理,安瑟尔谟的例子就是在说到必然真理的时候讲到的,然后咱们又聊了哲学的反思性和思辨性的特点。

博阿图:哦,对。当然,实际上在有些论证里我们是二者综合起来运用的,一个论证里可以既包括了经验的部分,又包括了经由推理而来的必然的部分,是打的“组合拳”。这也是不难理解的。

楚霄:嗯。这个好理解。比如我们的生物知识,细胞的规律是通过经验观察得到的,这是属于经验的部分;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根据这些规律做推理就可以得到一些真理。

博拉图:没错,你这个例子举得很好,就是这样。

楚霄:那接下来我们聊什么呢?

博拉图:(边想边说)接下来咱们可以聊聊“知识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嗯,这牵涉到近代哲学的两个派别......

楚霄:那为什么要研究“知识从哪里来”这个问题呢?

博拉图:搞清楚知识的来源,才能知道获取知识的途径,以及如何判定知识的可靠性、范围和界限。比如说,假如知识的来源就是感觉经验,那么显然我们对于没有感觉经验的事情就不能有知识了,而我们要判断一个陈述的真伪也必须得依赖于经验。

楚霄:嗯。知识来自于经验,这个很符合常识,也似乎平淡无奇。

博拉图:对。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同意这个说法。实际上,近代哲学的历史中,有两个派别,一个派别叫经验论者,他们赞同一切知识都来自于经验。还有一派叫唯理论者,他们认为有些知识不来自于经验,而是天赋的。这两派在知识来源上的观点有尖锐的对立,可以说是“死对头”。他们在近代哲学史上吵吵闹闹一两百年,一直到现代,他们的影响也还在。

楚霄:了解这些历史也挺有意思的。

博拉图:对,其实学习哲学史也是很重要的,因为这可以让我们了解思想发生、发展的脉络。这样吧,今天索性我们换个聊法,试着从历史的角度,从时间的角度聊聊近代认识论的产生、发展和当中所牵涉到的问题。

楚霄:好啊。

博拉图:近代的认识论可以从笛卡尔②说起。笛卡尔是法国17世纪著名的数学家、哲学家,咱们中学里学的直角坐标系就是他发明的。他对哲学有非常大的贡献和影响,被称为是近代哲学之父③。他在哲学史上起到了一个转折的作用。你还记得咱们第一天聊的本体论/形而上学吧,古典哲学里主要讨论的一直是形而上学。但是到了笛卡尔这里,他把哲学的重心从形而上学转变成了认识论,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楚霄:那听上去真的是很重要了。那他为什么要搞这个转折呢?

博拉图:他不是为了转折而转折的,不是说他拍脑袋决定说我要做一个伟大的哲学家、我要来搞个什么革命,不是这样的。他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做了这个转向的。

楚霄:你快说说,他是怎么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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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拉图:1596年笛卡尔出生在法国。他祖父是个医生,父亲是个议员,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得了肺结核,去世了。笛卡尔小时候身体比较弱,不过他很爱读书,好奇心强,也很喜欢思考各种问题。在笛卡尔14岁的时候,伽利略用望远镜发现了木星,这件事儿在当时笛卡尔读书的学校里还是挺轰动的。那个年代是科学和发现的年代,这些风气对笛卡尔都有影响。笛卡尔对当时学校里的教学不满,他觉得那些知识除了数学之外,其它都很僵化、教条,所以他在21岁那年辍学了。他觉得与其在学校里浪费时间,不如去周游列国,读一读世界这本大书。

楚霄:(笑)“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博拉图:对。他游历的方式也挺有意思,他先是参军了,跟着军队到处跑了几年。然后他辞掉了军队里的职务,开始周游欧洲。在这个过程里,他一边游历一边学习,对于数学、天文学、地球学、物理学、气象学、医学都有涉猎。笛卡尔觉得,千百年来,人们在各种问题上争论不休,现实中也根本没有哪种哲学学说是能确凿无疑的得到公认 ,他觉得自己上了不少当,书本知识让他很失望,还不如去大千世界中游历。他相信在自然和普通人的经验里,也许可以找到真理。不过游历之后,他发现他还是没找到辨别真假的方法。从30多岁起,笛卡尔开始在法国普罗旺斯隐居了20年,冥思苦想。他的主要作品都是在这个期间写的,包括发明解析几何也是在这个时期。随着他的书的出版和思想的传播,笛卡尔的名气越来越大,瑞典女王非要接他过去讲课,笛卡尔没办法就去了,结果这一去就送了他的命。

楚霄:啊?怎么会这样。

博拉图:笛卡尔本来身体就弱,他的生活习惯也与众不同。每天早上醒来以后,他一直在床上思考、看书,要到中午才起床。瑞典女王要请他去讲课,他本来不想去的,可是女王居然派了一艘军舰来接他。这下他觉得没法再推辞了,就勉勉强强去了。但是到了瑞典之后,女王因为很忙,只有每天早上5点才有空听他讲课,所以他不得不早起,这样一来生活节奏就被打乱了。那时候笛卡尔已经快54岁了,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加上水土不服、生活习惯被打乱,他去的时候是冬天,瑞典的气候阴冷潮湿,很快他就得了严重的肺病,不治身亡了。

楚霄:太可惜了!

博拉图:是啊,真的是英年早逝。他留下的哲学著作主要是《谈谈方法》和《第一哲学沉思集》。《谈谈方法》是本薄薄的小册子,比较容易读懂的,建议你可以找来看看。笛卡尔的思想是这样的:他认为,市面上的知识鱼龙混杂、真假难辨,哲学上的理论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他就决定,我要抛开一切的权威和成见,完全从我自己的思考出发,来看看到底有什么知识是我能够确定无疑的认可的,先把这个知识的“地基”夯实了,然后在这个基础上重新搭建知识的大厦,这样得到的知识才能是可靠的。他有个比喻,他说他所有的知识就像一篮子苹果,里边有好苹果也有烂苹果,都混在一起,他要把苹果先都倒出去,然后一个一个仔细检查,把好的放回来。这其实就是说要把他自己所相信的东西都做一个检查,看看哪些是真正确定无疑的。

楚霄:这个比喻倒是很形象。

博拉图:他首先怀疑感觉经验,他说,我的感官有时候会欺骗我,比如我会做梦啊,梦里我感觉到的那些,其实都不是真的。我此刻感觉到我在火炉边写书,可是也许我是在做梦呢?所以感官得来的经验是靠不住的。这样一来,所谓的“外部世界”是否真实存在就是很可疑的了,因为我是通过感官看到、听到、接触到外部世界的,但是感官并不可靠。接着他又开始质疑数学知识,比如1+1=2,他说万一上帝是个恶魔呢?万一他欺骗我,本来1+1=3的,他却骗了我,使我相信1+1=2,那我不就被骗了吗?所以数学知识也未必可信。

楚霄:连这都怀疑,这也太极端了吧,感觉有点牵强了。

博拉图:嗯,笛卡尔就是要下决心找到“十分确凿不可怀疑”的那个起点,所以他的质疑特别的夸张。

楚霄:照他这么怀疑,我觉得他恐怕找不到什么不能被怀疑的事情了。

博拉图:他还真找到了。他说,我可以怀疑这、怀疑那,但是有一件事我没法怀疑,那就是【“我正在怀疑”】这个事实本身。因为如果我怀疑“我在怀疑”,那不恰恰说明我在怀疑吗?

楚霄:还真是啊。我无法怀疑“我正在怀疑”。这的确是个事实。

博拉图:“怀疑”是一种思考,所以可以说“我正在思考”是无法怀疑的。简称“我思”无法怀疑。接着笛卡尔就说了一句名言:“我思故我在”。既然我在思考,那“我”当然是存在的,而所谓“我”就是一个正在思考、正在怀疑的“东西”。这样,他就找到了一个不可怀疑的起点。

楚霄:这似乎是说的通的。可是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的起点,看上去也干不成什么大事儿,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事实,怎么可能作为整个知识大厦的地基呢?

博拉图:嗯,确实有难度,你想啊,人类有那么多知识,而且这其中包括数学知识、物理知识等等被当时看作是非常确定无疑的知识,你一个“我思”或者“我存在”怎么可能推的出这么多知识呢?其实笛卡尔也不是要置这些知识于死地,他和古希腊那些怀疑论者们不一样,他们那些人是真的要说明所有知识都不可靠。但是笛卡尔不是,他的怀疑只是手段,他的目的还是要建立可靠的知识,他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怀疑一切。

楚霄:嗯,现在他有了一个无可怀疑的前提:“我思故我在”,接下来他怎么继续往下走呢?

博拉图:接下来,笛卡尔做了一个证明,是关于上帝的。他试图证明上帝的存在,而他的证明方式,和我们上次谈到的安瑟尔谟的证明方式有些类似,也是从一个上帝的观念去推出上帝的存在。这个证明的大概意思是说,我们有一个关于“最完美的存在”清晰分明的观念,而我们也很清晰分明的意识到,这个存在的本质的里必定包含了“它必然存在”这个性质。这个证明今天我们就不谈了,你大致知道他有这么个思路就行了。

楚霄:明白。那么他现在就有了两个前提:“我存在”、“上帝存在”。

博拉图:对。然后他说,因为上帝是完满的、全善的,所以上帝当然不会欺骗我,让我以为有一个外部世界但是却实际上是假的,所以外部世界一定存在,数学知识也不会是假的。

楚霄:哈,他这是找上帝来做保人啊。

博拉图:(笑)是可以这么说。不过你注意到没有,在上面整个过程中,笛卡尔全程都是在使用理性进行推理,他相信理性是我们坚实的基础,而感官是不可靠的,会让我们误入歧途。笛卡尔的这种看法代表了一种思潮或者说哲学流派,叫做“唯理论(Rationalism)”。唯理论者们相信人的理性可以对于世界的最根本的问题的最终解答,而且这些解答都是必然真理(关于“必然真理”,见《哲学研究什么(二)》)。而且他们还认为,人具有一种关于实在的天赋观念(innate ideas),这种观念根本不依赖于经验,是一种先天的(a priori)知识,这种知识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存在物本质的最深刻的洞见。人类的知识应该建立在这种天赋观念上,用类似数学那样的严密推理就可以建立人类完整的知识大厦。

楚霄:这听起来有点乌托邦的感觉。

博拉图:是啊,不过这种乌托邦很有吸引力。早在古希腊的时代,柏拉图就认为,有些真理是永恒不变的,比如数学真理和道德真理。他认为无论何时何地,任何人都应该接受这些真理。虽然有些人可能实际上并不接受这些真理,但这不意味着这些真理是会改变的,而是因为这些人相信了错误的东西。柏拉图认为对于这种真理是不能靠感觉经验来认识的,因为感觉经验是多变的、不稳定的,它们不可能是这种不变的、稳定的知识的来源。他认为只有通过一种先天的理性才能认识这种知识。咱们第一天聊“本体论”的时候说过,柏拉图认为“理念”才是世界上最真实的东西,理念世界是一个和我们平时所处的可感世界不同的世界。终极的真理只能来源于理念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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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霄:但是我们都生活在可感世界,理念看不见摸不着的,在另一个世界,这两个世界是“断裂”的。

博拉图:确实如此。柏拉图认为,人类的灵魂和身体是可以分离的。在进入身体之前,灵魂通过直接观照“理念”就认识了全部的真理。可是在灵魂进入身体之后,它受到了“污染”,就忘记了这些知识。我们平时所说的“学习”实际上就是用理性去“回忆”灵魂曾经获得过的这些知识的过程——“学习即回忆”。

楚霄:嗯,这句话我听说过。

博拉图:柏拉图对后世的影响很大,甚至有人说,西方哲学两千年来不过是在给柏拉图做注脚。虽然这话太夸张了一些,但是也说明柏拉图影响之大。柏拉图的看法很能代表相当一部分哲学家的想法:从确定不移的天赋观念出发,再加上严密的演绎推理,我们就能得到可靠的知识了。实际上,近代的唯理论者就是这么想的,因为演绎推理确实有它的优势。

楚霄:演绎推理的好处是可靠,或者说“保真性”,就是说,只要前提正确,推理的过程也没问题,那么就能保证得出的结论必然是正确的。比如说:“所有人都会死;苏格拉底是人;所以苏格拉底会死”。

博拉图:没错,所以唯理论者执着于使用演绎推理从一些先天的知识或者“天赋观念”进行推演,认为这样就可以推出整个知识的大厦。但是他们面临一个很大的困难。演绎推理虽然具有“保真性”,但是它实际上并不能扩大我们的认识。比如你刚才举的那个例子里面,“人”这个概念本来就包括了“苏格拉底”在内了,人都会死,那当然就已经包含了“苏格拉底会死”。所以这种推理虽然是保真的,但是它并没告诉我们什么新知识。实际上,一般而言,演绎推理可以作为一种很好的工具和检验器,它可以帮助我们检验我们的思考过程是否正确,可是要完全靠演绎推理来扩大我们的知识范围,那是办不到的。

楚霄:是的。实际上自然科学就不是全靠演绎推理发展起来的,它还要靠观察和反复的实验才行。从科学发展史也能看出来,开普勒就是从过去的大量天文观测记录中总结出了几条规律,然后牛顿又在这个基础上提出了他的万有引力定律。他们并不是从什么先天的知识就通过演绎推理推出了这些定律。

博拉图:没错。而且“天赋观念”的说法也显得佷可疑。所以另外一派哲学家不同意唯理论者关于知识来源的说法。他们认为,我们可以通过反思、检查我们的经验,然后从中总结提取出规律性的知识来。比如亚里士多德就不同意柏拉图的说法,他的很多著作都是通过对感觉经验进行批判性反思,来获取关于自然界的知识。后世比如洛克、休谟等人也强调知识来源于经验,他们被称为“经验论(Empiricism)”者。你上次说的你妈妈让你努力学习的那个例子,你认为你妈妈是从身边的例子和自己的经历中总结出来的“努力可以有好成绩”,就是一个典型的经验论的途径。

楚霄:哦,我想起来了,我们第一天谈话也提到了“经验主义”。(见《哲学研究什么(一)》

博拉图:没错,那次是在谈本体论的时候提到的。哲学的思考都是互相贯通的,本体论也好,认识论也好,只是一种大的划分,实际上彼此之间都是有联系的。经验论者普遍认为,不存在天赋观念。比如洛克④,他对于天赋观念论就有几个比较著名的反驳。天赋观念论的最直接、最明确的表述是说,在我们的理智中有一些天赋的原则和概念,它们就好像印在人心上一样,是与生俱来的。在洛克看来,这种说法是虚妄的,因为从我们获得知识的方式看,不是这样的。洛克认为,人具有认识事物的能力,他并不需要任何天赋观念或天赋原则的帮助,就可以凭借这些能力获得一切知识。他的反驳是:如果说颜色观念是天赋予人心中的,那么上帝为什么还要赋予人视觉能力、让他们用眼睛从外物获得颜色的观念呢?还有人会说,有些公理一提出来,一旦被人们理解,人们就会同意它们,连儿童也不例外,所以也就是说它们得到了普遍的同意,这就足以证明这些公理是天赋的。洛克认为这种说法也是站不住脚的。他的反驳也很巧妙,他说:按照这种说法,那些公理在还没被提出来时人们是不知道的,那这不是恰恰说明它们不是天赋的吗?而且,这种说法的错误还在于,它否定了人们通过学习获得知识的必要性,因为按照这种说法,公理都是天赋的,那人们不需要任何学习,不需要他人的任何教导,不需要任何论证或证明,一旦明白了这些公理的含义就会同意那些公理, 但这显然不符合人类获得知识的真实情况。

楚霄:这些反驳听起来还是很有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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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拉图:是的。洛克一般被认为是经验论的开山鼻祖和代表人物。他的主要论点就是,我们的一切知识都是建立在经验上的,最终是来自于经验的。我们思维的全部材料,要么来自我们观察到的外界的可感对象,要么来自我们知觉和反省到的内在的心灵活动,就这两个来源,没有别的了。他把前一个来源称为“感觉”,把后一个来源称为“反省”。感觉的对象就是事物的可感性质,由感觉我们得到了颜色、声音、 滋味、气味、触觉等各种感觉观念。反省的对象就是内心活动,由反省我们得到了知觉、思想、怀疑、信念、推理、 认知、意欲等反省观念。观念是构成知识的材料。洛克还把观念分为简单观念和复合观念,复合观念是由简单观念构建出来的。简单观念是心灵被动接受的,比如你看见一个苹果,那这个苹果的大小、颜色等等,都是外界对象印在你心灵上的,你的心灵完全是被动接受的,你不可能主动去创造这个苹果的形象。这就是洛克著名的“白板说”。

楚霄:这听起来是一种很机械的观点,就是把知识拆分成零件,一个一个分析,然后再组装起来,是这么种思路。

博拉图:没错。因为当时的科学就是这么一种机械力学的思维方式,所以洛克不可能不受到这种思潮的影响。他的理论明显是一种分析的方法,就是对复杂的事物进行分析,一直分析到它的最简单的成分,以获得对事物本质的认识,这在当时是科学和哲学中经常釆用的方法。他把知识还原为观念,把观念还原为简单观念,把简单观念追溯到感觉和反省这两个经验来源,大体思路就是这样。总之,他提出的“一切知识起源于经验”的论断成为了英国经验主义的基本原则,并且在贝克莱和休谟那里得到了发扬光大。这一直是经验的一个根本原则。

楚霄:这么说经验论和唯理论是水火不容了,完全相反和对立。

博拉图:我觉得应该这么说:在“天赋观念”的问题上,双方确实很对立。但是在很多其它方面,他们双方也不能说是水火不容。唯理论者也承认经验的作用,他们也不是主张【任何】知识都来自天赋观念,他们只是强调【有些】观念和原则是天赋的。经验论者也重视推理的作用,比如你看休谟的论证,逻辑性也是非常强的。经验论和唯理论也都反对教会对知识的垄断和对思想的禁锢,在这方面他们是一致的,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

楚霄:那么他俩斗了那么久,最后谁胜利了?

博拉图:说不上谁“胜利”,双方其实都有问题。唯理论的问题是难免沦为独断论,就是很武断的去宣布一些原则和公理,然后企图在这些基础上推出一大堆东西来,但是这些东西他们没法证明,所以唯理论内部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比如莱布尼茨和斯宾诺莎就在一些关键的问题上达不成一致,看起来双方都有一套理论,谁也说服不了谁。而且科学的发展并不像唯理论者说的那样,完全凭一些天赋的观念和原则推演就行了,科学还非常重视实验啊,得观察啊,得用经验来验证那些理论啊。所以唯理论有它的短板。

楚霄:那么经验论的问题是什么呢?

博拉图:经验论的问题就在于,完全把知识诉诸于经验的话,那虽然我们可以通过经验来扩大我们的知识范围,但是由于经验都是偶然的,从经验归纳来的知识就缺乏普遍必然性。可是事实上我们的确有一些普遍必然的知识,比如数学知识。我们还有一些普遍认可的规律和法则,比如“凡事必有原因”。那如果说所有知识都来自经验,这些数学知识和普遍规律的必然性在哪里呢?你怎么解释呢?既然你有你的经验,我有我的经验,那为什么大家都要认可物理学规律和数学定理呢?不好办吧。而且一旦考虑到道德领域,经验论很容易导致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了。既然我的经验和你不一样,那还有什么普遍的道德原则可言吗?这都是经验主义要面对的问题。

楚霄:那岂不是陷入僵局了?

博拉图:在当时来说确实有点僵持不下,后来是康德出来收拾局面。

楚霄:又是康德!

博拉图:对。有人说,康德就像个蓄水池,以往的哲学都流向他这里,所有后来的哲学都从他这里流出。

楚霄:那么康德是怎么来收拾这个局面呢?

博拉图:(看表)今天就不往下说了。一方面,康德是个特别特别重要的环节,这么说吧,你可以同意他或者不同意他,但是你如果研究认识论的话就绝对没法绕过他。甚至可以说,你学习西方哲学的话,就没法绕过他。二来呢,要了解康德,最好要先了解一下休谟。因为在认识论上,休谟是个特别重要的环节,康德也是受休谟影响比较大的,你可以先看看那篇《你也能读懂休谟》。而且康德也是一个很博大精深的领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以后有机会再谈吧。

楚霄:我明白了。那咱们下次再聊。


注释:

①哥德尔:库尔特·弗雷德里希·哥德尔(1906-1978)是出生于奥匈帝国的数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维也纳学派(维也纳小组)的成员。哥德尔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逻辑学家之一。

②笛卡尔:勒内·笛卡尔(1596-1650)是一位出身法兰西王国的哲学家、数学家和科学家。他发明了解析几何,也被广泛认为是现代哲学和代数几何的创始人之一。

③近代哲学之父:在国外,笛卡尔被称为“现代哲学之父”,因国外没有“近代”这种断代概念。国内我们则习惯称为“近代”。

④洛克:约翰·洛克(1632-1704)是著名英国哲学家,最具影响力的启蒙哲学家之一,并被广泛形容为自由主义之父。在知识论上,洛克与乔治·贝克莱、大卫·休谟三人被列为英国经验主义的代表人物,同时洛克也在社会契约理论上做出重要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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