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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问之:新时代呼唤更伟大的《红楼梦》校勘本——写在人文社本《红楼梦》出版40周年之际

 古代小说网 2022-05-03 发布于江苏


1982年,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问世,是《红楼梦》版本发展史上的划时代事件。该书前八十回以庚辰本为底本并综合参校其它各脂本和程高本文字,后四十回则继续沿用程高本文字。

人民文学出版社整理本《红楼梦》

该书自问世以来,逐渐成为《红楼梦》主流版本形态,逆转了《红楼梦》版本发展方向,使得广大读者能读到更接近于曹雪芹原笔的文字,可谓居功至伟。

在此之前,也曾有俞平伯先生以戚序本为底本的八十回校本。俞平伯先生校本可谓是新版本方向的开拓者,但遗憾的是该校本发行数量不多,实际影响力比较有限。

1982年新校本问世以来,经历了两次大的修改,沿用至今。与此同时,也逐渐兴起了一批高质量的私人校本,如蔡义江先生校本、周汝昌先生校本、郑庆山先生校本等,出现了《红楼梦》版本样态空前繁荣的局面。

不过,站在今天的角度,再来回顾人文社本,实话实话,其确实存在比较严重的问题,需要作重大的修订,方能更好地满足读者的期待。否则,将不得不面临被淘汰的命运。主导了《红楼梦》版本新方向的人文社本,若不能保持其持久的生命力,无疑是红学事业的巨大遗憾和巨大损失。

今天,在专业学者心目中,该版本一尊的地位已经开始动摇,在校勘理念和质量上,甚至已经被部分私人校勘本所超越。这种局面如果持续下去,必然面临版本上的四分五裂、各说各话的状态,严重的话,可能会带来学界的分裂。犹如历史上一些宗教的分裂路径。

我多年前买了一套人文社本《红楼梦》平装本,从此就一直是我的读书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本人的读书笔记,因此,本人对人文社本一直有着深厚的感情。

后来又买了一套2017年出版的精装珍藏版,当时以为内容会有改动,后来发现内容基本没有变化,很多错误都原封不动的保留,心中难免会有一丝失望。

人民文学出版社珍藏版《红楼梦》

值此书出版40年之际,本人不揣冒昧,以一个读者的角度,本着对人文社本的挚爱和对红学发展事业的一片赤诚,来简要讲述一下人文社本目前存在的一些问题。

一、因过分忠实于庚辰本而失真严重

众所周知,人文社本前八十回都是以庚辰本为底本的。而目前越来越多的私人校勘本,在底本选择上,有了观念上的进步,比如,对于甲戌本现存的16回文字,就以甲戌本为底本。

甲戌本是目前学界公认的质量最好的本子,庚辰本与之相比,文字质量显著逊色。这样的话,人文社本修订时如果不改进底本观念,那就意味着版本竞争时,在观念上和起点上就要吃亏。

底本的意义是什么呢?底本的意义,我个人的理解是:当存在异文的时候,在既无法分辨谁是曹雪芹原笔文字,也无法区分文字质量的高低的情况下,就依据底本来确定最终文字。

从这个角度看,底本的作用是相对有限的,不应过分夸大,最关键的还是在于分辨异文优劣的能力。即便以甲戌本为底本,也并非就是把甲戌本文字完整抄录下来就算了事,还是得依据其它脂本对其进行校改。因为甲戌本文字也同样存在文字讹误和脱落、语句顺序颠倒等问题,甚至也有少量的抄手有意改写的情况。

甲戌本《红楼梦》凡例

我个人觉得,人文社本《红楼梦》最大的问题不是选择了以庚辰本为底本,而是过分忠实于庚辰本,而忽略了求真求优,从而使得文字局部失真。

仔细比较庚辰本与其它脂本会发现:庚辰本虽然重大的情节改动不多,但细小的文字变动则非常多,每一回少则十来处,多则几十处。这种文字变动体现为多个方面,比如独有的异文,又如别的版本都有的文字它却缺失,或如别的版本都没有的文字它却有,等等。

判断庚辰本删改文字,有一个简单的办法,我们都知道庚辰本与己卯本关系非常密切,如果庚辰本异于己卯本,而己卯本上的文字却与其它版本相同,则基本可以确定庚辰本文字属于抄手自己的原因造成的。下面举几个例子一起看看:

第一例:

林黛玉心中益发动了气,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早起的事来:“必竟是宝玉恼我要告他的原故。但只我何尝告你了,你也打听打听,就恼我到这步田地。”(人文社本《红楼梦》,第360页)

在这段文字中,“但只我何尝告你了”这句,甲戌等其它脂本大多作“但只我何尝告你去了”,可见庚辰本少一个“去”字;“你也打听打听”,其它各本作“你也不打听打听”,很明显,庚辰本少个“不”字。庚辰本缺少这两个字,虽并非是什么致命伤,但的确是文字失真了。

第二例:

《红楼梦》庚辰本第一回

宝钗见宝玉笑了,忙起身走开,找了林黛玉去说话。贾母向湘云道:“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的嫂子们去。” (人文社本《红楼梦》,第424页)

这处文字中,“找了林黛玉去说话”这句中的“说话”,庚辰本之外的其它脂本,皆是“说笑”;“贾母向湘云道”这句,庚辰本之外的版本皆是“贾母因向湘云道”。这也是文字失真的表现。

第三例:

袭人又道:“后门上外头可有该班的小子们?”婆子忙应道:“天天有四个,原预备里面差使的。姑娘有什么差使,我们吩咐去。”袭人笑道:“有什么差使?今儿宝二爷要打发人到小侯爷家与史大姑娘送东西去,可巧你们来了,顺便出去叫后门小子们雇辆车来。” (人文社本《红楼梦》,第494页)

电视剧《红楼梦》中袁玫饰演袭人

其中,“有什么差使”这句话,庚辰本以外的所有脂本皆是“我有什么差使”。庚辰本无疑少了一个“我”字。缺少“我”字后,整句话的含义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艺术性也大大降低。

这个“我”字至关重要,凸显了袭人正直的优秀品格。本来婆子讨好袭人,以为袭人有啥私活要交代。袭人向其强调:这不是我的私人差使,而是公差。缺失了“我”字,这个人物形象就表达不出来。

通过这几个例子,我想读者朋友大概就能感觉到庚辰本文字失真的一面。不仅在自然、流畅、连贯等方面似乎要逊色一些,有的更是严重影响了基本信息的传递,造成艺术水准的下降。类似的例子,可谓多如牛毛,靠举例是举不完的。

尽可能解决这个失真问题最简单的办法是换底本,比如郑庆山先生校本就依次以甲戌本、己卯本和庚辰本为底本,这是一个非常巧妙的办法。就本人的观察,甲戌本和己卯本的文字的可靠性总体来说确实要在庚辰本之上。

如果不换底本,也有一个“偷梁换柱”的省事办法,就是把该换的文字全换了,只是名义上的底本仍是庚辰本不变。

众所周知,人文社本之所以采用庚辰本为底本应该是跟红学大家冯其庸先生的学术坚持有关。这大概源于两个方面:

一个方面,庚辰本整体文字质量还算可以的,面貌相对来说还算比较古朴。它的细小的文字变动很多,但重大的文字改动尤其是误改的地方不算多;第二,比起甲戌本和己卯本,庚辰本比较健全完整,甲戌本只有16回;己卯本只有40来回,而且很多回都是半半截截的。

庚辰本《红楼梦》

但时至今日,这种单一底本的思维确实值得再考虑,求真求优的校勘理念更值得推崇,哪怕就是只有一回好文字,也不应轻易放弃追求,何况甲戌本还有16回呢。

我个人觉得对前辈学术大家最好的纪念不是固守其观点,而是把他们开创的伟大事业不断的往前推进,红红火火并能长久地传承下去。如果因为固守前辈学人的观点而最终导致其开创的事业难以为继,甚至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我想这是因小失大,不是好的纪念方式。

二、关键性异文的选择失误频频

关键性异文的正确选择对于提升版本质量至关重要。如果在关键性异文的选择上失误太多,易对版本的权威性构成重大伤害。从今天的角度回顾,人文社本《红楼梦》在这方面的失误还是多了点。

关键性异文选择失误,有时会对文本含义造成重大冲击,进而妨碍叙事的内在理路,甚至于会出现张冠李戴的问题;有时则会对艺术性造成颠覆性破坏。

青松山樵绘《贾雨村中进士返家》

下面一起看几个例子。先看一组张冠李戴的例子:

第一例:

怪道我这女学生(指林黛玉)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外孙,又不足罕矣,可伤上月竟亡故了。(第32页)

其中,“今知为荣府外孙”这句中的“外孙”一词,各脂本存在异文,其中甲戌本、庚辰本、甲辰本等为“之孙”;己卯本、俄藏本、杨藏本作“外孙”;舒序本作“之孙辈”;戚序本作“之孙女”;蒙府本作“之女”。这些版本中,只有己卯本、俄藏本和杨藏本的“外孙”错的最离谱,属于乱改无疑。

这里贾雨村谈论的显然是林黛玉的母亲而不是林黛玉,林黛玉的母亲自然是荣国公的孙女而不是外孙女。人文社本的底本庚辰本文字是正确的,遗憾的是校勘时却错误地选用了己卯本的文字,说明对这段文字的内在文理没理解透彻。

第二例:

(周瑞家的)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房门槛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摆手儿叫他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忙蹑手蹑足往东边房里来,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的悄问奶子道:“姐儿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奶子摇头儿。正说着,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第107页)

刘旦宅绘巧姐

其中,“姐儿睡中觉呢”一句中的“姐儿”一词,存在异文。甲戌本、戚序本和蒙府本作“奶奶”,其余脂本大多作“姐儿”。程甲本也是“姐儿”,但程乙本改作“二奶奶”。

从上下文文理脉络看,“奶奶”是对的,“姐儿”是早期本子误改的结果。“奶奶”指王熙凤,“姐儿”指凤姐的女儿大姐。这段文字中,王熙凤虽然没有正式出场,但一直是叙事中的真正的核心人物,这是一种“柳藏鹦鹉语方知”叙事艺术。中间插入“姐儿”割断了文脉和文气,使得文章脉断气滞,属于望文生义的人误改的文字。关于这个问题的详细论述可参考蔡义江先生的有关观点。

这里必须得佩服一下程伟元和高鹗二人的鉴赏能力,二人能凭空将程甲本的“姐儿”更改为程乙本的“二奶奶”,水平之高可见一斑。

第三例:

电视剧《红楼梦》中史湘云剧照

湘云等不得,早和宝玉“三”“五”乱叫,划起拳来。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八”乱划起来。平儿袭人也作了一对划拳,叮叮当当只听得腕上的镯子响。一时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尤氏赢了鸳鸯,三个人限酒底酒面,湘云便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令完,鸳鸯、袭人等皆说的是一句俗语,都带一个“寿”字的,不能多赘。(第851-852页)

其中,“一时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尤氏赢了鸳鸯”存在严重问题。庚辰本原本正文是“一时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后被人在旁边增补了一句“尤氏赢了鸳鸯”。

人文社本校勘时失察,草率地依据了庚辰本增补文字。人文社本经常宁可采纳庚辰本增补文字,也不去采纳其它脂本中的正确文字,这是过分忠实于庚辰本的又一个体现。

比较各个脂本,可发现这个地方只有戚序本(包括戚宁本)处理的正确,作“一时湘云赢了宝玉,鸳鸯赢了尤氏,袭人赢了平儿”。也就是说各脂本的祖本此处皆脱落了“鸳鸯赢了尤氏”这句话,戚序本大概是根据上下文关联内容合理推测出此处脱落的文字。这也是戚序本对完善《红楼梦》文本做出的一个独特贡献。

目前很多私人校勘本此处都采用了戚序本文字,如周汝昌先生校本、蔡义江先生校本、郑庆山先生校本等。不过,也有误读得更离谱的校勘方式,如邓遂夫先生将此处文字校勘为“一时,湘云赢了宝玉,平儿赢了袭人,尤氏赢了鸳鸯”,彻底颠倒了赢家与输家。

第四例:

连环画《抄检大观园》

(王善保家的)说“这个容易。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的。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指晴雯等大丫头们)一个个倒像受了封诰似的,他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调唆姑娘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耽得起。”王夫人道:“这也有的常情,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第1025页)

其中,“就调唆姑娘的丫头们”当为“就调唆姑娘们”。俄藏本、甲辰本、戚序本、程高本等庚辰本以为的脂本大多作“调唆姑娘们”,这是正确的。

如果按照庚辰本文字,就变成:姑娘的丫头们调唆姑娘的丫头们。显然是不对的。庚辰本此处文字错误的原因,大概是抄手将后面王夫人说的一句话中的“姑娘的丫头”看串了行而造成的。这种串行现象在各抄本中非常常见。

此外,“这也有的常情,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这句话的断句方式也不理想。建议改为:“这也有的,常情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常情”就是“一般来说”“通常情况”的意思。

纪念中国红楼梦学会成立四十周年珍藏版《红楼梦》

以上是就人文社本存在的张冠李戴问题,聊举几例,供读者研判。下面再以书中的几处韵文为例,来看看关键性异文选择失误对艺术性的破坏。

比如,蘅芜苑对联的上联,人文社本采用庚辰本等版本的“吟成豆蔻才犹艳”,而没有采用甲辰本、程高本等版本的“吟成豆蔻诗犹艳”。这是盲目迷信版本权威性而缺乏对对联艺术作深入透彻的理解的典型反映。

“才”与“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才”是写人的词汇,用在题景的对联中,文不对题,一个字毁三观;而“诗”用在此处极恰当,在蘅芜苑这样一个有着各种奇花异卉的地方,作成一首豆蔻诗的话,诗仿佛也因此有了犹如豆蔻般艳丽的色彩,用诗的假艳反衬蘅芜苑里面奇花异卉之真艳。

这个对联与“吟到梅花句也香”用的都是通感的修辞手法。这样的校勘失误务必得改正过来。对于这个问题的详细分析,可参照本人发表于《曹雪芹研究》2018年第4期上的一篇小文《蘅芜苑对联探究:“才犹艳”还是“诗犹艳”》。

又如第50回中,芦雪广联句中史湘云的一句“花缘经冷聚”的“聚”字,也是有问题的。在庚辰本上是“绪”,戚序本上作“聚”,甲辰本作“结”。显然,人文社本采用的是戚序本文字。

现在有研究者认为甲辰本的“结”字为最佳,庚辰本的“绪”字疑似“结”字之形误。蔡义江先生校本、邓遂夫先生校本等皆采用“结”字。这个“结”字用在此处,意境和辞藻美到极致,将下雪这一自然现象比拟成有机体的植物开花结果这一生命演绎现象:雪花是大自然在寒冷的气象条件下开出来的花朵。而一旦采用戚序本的“聚”字,意境顿失,美感全无。

戴敦邦绘晴雯

再如第78回《芙蓉女儿诔》中的一处文字:

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拾翠㔩于尘埃。楼空鳷鹊,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第1110页。)

其中,“拾翠㔩于尘埃”一句中的“拾”字,唯有甲辰本作“舍”。此处的“拾”字疑似是“舍”字之形误。盖“舍”的繁体字作“捨”,与“拾”字形相近,容易导致误认。“委”与“舍”皆是舍弃、丢弃的意思。

“委金钿于草莽,舍翠㔩于尘埃”是用对偶的句式、互文的修辞、同义双敲的手法,渲染出宝玉对晴雯去世的无限惋惜和悲愤的心情,这也与前后两句的手法完全一致。对于这个问题的详细分析,可参考本人发表于《光明日报》(2020年9月26日国学版)上的《红楼梦诗词曲赋对联中的讹误》一文。

甲辰本《红楼梦》

前面举的一组例子,都是本人专门从甲辰本上的优秀文字中挑选出来的。其实,每个脂本都或多或少有些优秀的文字等待着校勘者去发现。

人文社本中关键性异文选择失当的地方每一回都有很多例子,所以还任重道远。

三、历次修订时缺乏统筹而致校记问题频出

如果我们阅读人文社本《红楼梦》每一回回后的校记,每每会发现存在文不对题、出处失当等问题。究其原因,疑似主要是每次再版或者加印的时候,校勘方或者出版社对部分文字进行了改动,却忽略了对校记文字作统筹所致。

这类问题虽然无大碍,但却是硬伤,妨碍观感,所谓“细节决定成败”,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一道工序也不能大意。下面也举几例加以说明。

第一例:

(凤姐)又细细吩咐昭儿:“在外好生小心服侍,不要惹你二爷生气;时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账老婆,果然有这些事,回来打折你的腿”等语。(187页)

这段文字中,“果然有这些事”一句,庚辰本正文无,此是校勘时采用的庚辰本的旁补文字。针对这句,人文社本专门作了一个校记:

“勾引他认得混账老婆,——回来打折你的腿”,原“老婆”下旁添“果然有这些事”,梦稿、俄藏、甲辰季本同旁添文字,从。

越剧《王熙凤》剧照

这个校记存在四个问题:

第一,校记引文与正文不一致。校记引文是:“勾引他认得混账老婆,——回来打折你的腿”;而书中正文是:“别勾引他认得混账老婆,果然有这些事,回来打折你的腿。”显示校记与正文不是一个版次的内容。这类问题书中高频出现,需要细心审查。

第二,存在衍文。“甲辰季本”的“季”字疑似衍文。

第三,梦稿本这一指称,书中多次与杨藏本并用,显示出使用的随机性,建议统一使用一个指称。

第四,校记内容错误。梦稿、俄藏、甲辰诸本内容与庚辰本正文内容相同,同样没有“果然有这些事”这句。所以此处文字依据的是庚辰本增补文字,并非依据梦稿、俄藏和甲辰本。这个错误原因不明,匪夷所思。

电视剧《红楼梦》中薛宝钗剧照

类似的情况也高频发生,我们再看一个例子:

宝钗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调唆了人来告宝玉的,谁知又听袭人说出来,越发信了。究竟袭人是听焙茗说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窥度,并未据实,竟认准是他说的。(第457页)

其中,“并未据实”一句,庚辰、己卯、戚序、蒙府四本皆为“一半据实”;而俄藏本、舒序本、甲辰本、杨藏本四个本子是“并未据实,大家都是一半猜度,一半据实”。

显然,俄藏、舒序本等一系是原文,而己卯庚辰戚序蒙府一系的祖本脱落了“并未据实,大家都是一半猜度”两句,仅剩“一半据实”一句了。

所以,人文社本在这一关键性异文的选择上再次失误,而且再次造成张冠李戴的问题:“竟认准是他说的”不是仅仅针对焙茗而言,而是包括焙茗、袭人、宝钗在内的“大家”。

蔡义江先生的校本同人文社本,也是错误的;但郑庆山先生的校本采用了俄藏本一系的文字,是正确的。

人文社本针对“并未据实”一句,作了校记:

“并未据实”,原作“一半据实”。己卯本同。梦稿、蒙府、戚序本作“并未据实,大家都是一半猜度,一半据实”。此从舒序本改。

《蒙古王府本红楼梦》

这个校记内容是错误的。第一,蒙府本和戚序本的文字并非作“并未据实,大家都是一半猜度,一半据实”,而是与己卯本和庚辰一样。第二,此处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从舒序本更改,只是抽取了舒序本一系的“并未据实,大家都是一半猜度,一半据实”中的第一句而已,所以,这个说法很不严谨。

除了前面提到的底本、异文选择和校记问题外,人文社本《红楼梦》在注释、断句等方面也存在一些问题。如,针对第五回中的“嫩寒锁梦因春冷”中的“锁梦”一词,注释作“不成梦,不能入睡”(第70页)。这完全解释反了,“锁梦”是不愿醒来的意思。至于断句,本人以前曾写过多篇相关的小文章,此处就不多涉及了。

此外,还有一些因为作者明显的疏忽而造成的文本矛盾,也应该顺手处理一下,没必要保留这些小的失误。比如,第二回说元春出生的次年生了宝玉;茗烟与焙茗名字的换来换去;27回和29回,大姐和巧姐同时出现;49回,凤姐与宝黛钗等年纪相似等等。

其实这类问题前人都已经处理了,只要采纳就是了。没必要保留着作者成书过程中的小疏忽,给读者增加麻烦。在这方面需要学习和继承古人的担当精神。如果古人也是发现错误不改正,我们今天从哪里获得校勘的资源和力量呢。

《红楼梦》彩色银币

小  结

尽管人文社本还存在不少问题,但与其巨大的历史功绩和卓越的校勘成绩相比,无疑只是美玉微瑕而已。更重要的是这些问题都很容易解决,不是不能攻克的难关。但确实需要高度重视,虚心面对。今年是人文社本40周年,正直壮年,须再接再砺,勇攀高峰。本人提两个小小的建议:

第一,可不可以考虑分成上、中、下三册出版。目前分成上下册出版,感觉书太厚重,不方便翻阅和携带。这可能只是我个人的偏好而已,我个人喜欢书薄一些,字体和行间距大一些,看起来更醒目舒服。

第二,可不可以考虑把早期参与校勘的付出巨大心血的红学家们,特别是已经辞世的红学家们的照片或者肖像画插入书中,附上人物小传,一起传世。既可让后人铭记他们的功劳,也让这个书更好的承载历史的记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未必周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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