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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注音符号

 吴语资料馆 2022-05-04 发布于江苏

这个话题的起因源于我的一点观察:在海外老一辈的华人社群里,人们讲话常常会夹一点洋文,由于发音习惯的关系,这些人讲的洋文,总是带有很浓的母语特点,类似早年通商口岸的洋泾浜外语。譬如我曾听过纽约两位江南裔的老人聊天:
恰纳汤的小菜现在贵来兮,下趟阿拉到勃录克林去看看。”
勃录克林搭仔法拉兴全比此地便宜,搭牌司过去也便当。”
这里的勃录克林、牌司、恰纳汤分别来自英文Brooklyn(布鲁克林)、bus(巴士)和Chinatown(唐人街)。
这种特有的语言现象十分有趣,因为,这些人既没有说英文,也没有用既定的翻译,而是在母语的基础上,自创了一种口语对译,把英文最大保留地内化到自己的语言中来了。换句话说,他们并没有考虑“勃录克林”要怎样写,只是boh-loh-keh-lin念起来与Brooklyn最相近,就自然而然这样念罢了。
之前提过,我们的汉语普通话在音译外文的时候,有一个通用译名法则,这一法则与纽约民间的口头对译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它在转译时,对汉字的字形、字义都有严格的要求,难字、偏字、寓意不好的字,都不能用(例如[s]一般只译作“斯”,不能译作“撕/嗣/死”)。而民间的对译,则只借助语言本身的发音组合,完全脱离汉字的束缚。
之所以要提到注音符号,是因为它正是一种只借助汉语发音,脱胎于汉字却又脱离汉字束缚的记音工具。我们晓得日本与朝鲜分别用假名和谚文,摆脱汉字的局限,来达到标记方音与转写外来词的目的,这一节所探讨的注音符号之功用,也是基于这两点。
注音符号曾在民国时通行,它的原理很简单,即从汉字中提炼出小的字符片段,用来充当汉语拼音。比如用“包”的起笔ㄅ,表示声母p,用“幂”的起笔ㄇ,表示声母m,等等。这套符号最初由章太炎(浙江余杭人)创制,后经国语统一筹备会修改扩充,最终用于国语的有三十七个(如下图)。
吴稚晖注国语注音符号第一式

容易被忽视的是,在推行国语符号的同时,筹备会也一并推出了适用于各地方音的拓展符号(闰音符号)。这其中,江南地区的扩充最为细致。在筹备会1931年作制的《注音符号总表》中,给出了包括上海、宁波、余姚、绍兴、杭州、温州、苏州、湖州等十几个江南方言点的注音标记,以及详细的说明。比如,江南话中特有的浊声母,用收笔处的画圈来表示;喉塞音的入声,用阝来表示。

下面仅用慈溪话的注音符号来作一示例:
左侧的拉丁符号可参考《给慈溪话注音》,右下角为相应发音的汉字。
以上为慈溪话里的声母

以上为慈溪话里的韵母

注音符号在应用上有几个好处。一是其脱胎于汉字,互相组合后,可形成类似汉字的方块文字,可横写,可竖写;二是相比种类繁多的拉丁方案,一套注音符号,只需稍作修剪,就可以标注所有的汉语方言,以便各地交流之利。此外,由于各地均有不少无法考证字源的口语字,通过注音符号,就可以把它们像汉字一样记录下来。

慈溪话注音符号举例

用注音-汉字混写来记录

草写体的注音符号十分优美

现在回头文章开头的话题上来。既然注音符号可以摆脱汉字在字形字义上的束缚,又可以将各地方音非常便利地表达出来,那么用它来转写外文词(无论基于哪一种方音)就会非常方便。
下面是曾经推行过的,用官话转写英文的例子:


江南方言有浊声母的优势,用注音符号转译,可以将这一特点更好地发挥出来。

观察一下旧时上海对西方人名的翻译,Greta Garbo 葛丽泰·嘉宝,Gregory Peck 格里高利·派克,像g-(geh)、ga、gao、bo这些音,在上海话中其实都是常用的字音,但由于它们要么有音无字(如表示完结的gao),要么字形太偏(如指示词“搿 geh”),要么字义不好(如“爬 bo”),所以都只能退而求其次,换作清声的“高”、“加” 、“格”、“宝”来翻译,用注音符号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另外,像西文中常见的[ve:]、[fe:]、[fa:]、[gã:]等音,由于不存在这样发音的汉字,翻译时就只能将它们转换成近似音。然而实际上,这些音在不少江南方言中都存在。仅在慈溪话中而言,就有[fe:]表示“不会”,[fa:]表示“不要”,[ve:]表示询问是否,[gã:]表示远指,这些都是口语中的高频读音。有了注音符号,就可以把这些常见音都利用起来了。

下面是慈溪话的注音符号转写外文示例:
(西文-注音符号-既有汉语翻译)


以上讨论的目的,绝不是要对注音符号或任何一种旧的东西进行复辟,而仅仅是借用这样一种形式,对我们语言(尤其是方言)的发展进行一点探索与思考。下期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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