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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西门弄

 吴语资料馆 2022-05-04 发布于江苏

浒山的城关很小,跨过城河向西,大约两里的范围,习惯上都叫“西门头”。因为开发得早,这一带居民多,房又密,八十年代的洋楼与老旧的瓦舍相骈接,蜿蜒的小弄和梧桐马路交织在一道,虽说在城关外,也俨然一副老城的架子。我从小住在西门,读书也在西门,家搬过几次,终究没有离开这一带。我关于旧时浒山的记忆,大多围绕着西门,精确地说,是它零零年代初的样子

我的小学在城关外西门北首,贴着城河与古塘,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也多半是西门头人。我常和同学做队回家,尤其家住南边的时候,同行的不少是“老西门”,对西门的角角落落,渐渐便也熟络起来。西门头的主街有两条,南北向的环城西路,东西向的解放西街,虽是主路,实际都不甚宽,依路种着梧桐,常是遮天蔽日的。主街外有大小不一的里弄,七弯八拐,颇有探索感,同学们的家,就散落在这些弄堂里,譬如后小路、南大路,万缸池、后陆家,每处都派得出几个旧相识。

西门弄两头连着主街,在我们学堂趁趁西南边,离得很近因为学堂三面是河,走过去总要“刮辣辣”绕一圈,先出北门过桥,向西至小茶亭,再过桥南行。我还记得下桥后,两边是文具店、杂货铺、手推的小吃摊,接着是依排至头的矮小民宅,经过窄窄的陆家弄口,还得走几步才到西门弄。那时人小,路狭,房屋又密,短短一掘路,忖起来却像煞要走好久。

我其实并不常走西门弄,它是东南向的,仅去城南看爷爷奶奶的时候才要穿过。总记得它,是因为它有种别致的韵味。它较一般小弄来得宽、来得敞亮,地面是水泥预制板铺的,依路的房舍也颇为干净,两头虽是主街,却有闹中取静的清幽。北端的弄口不与大路垂直,大约成一个四十度的夹角,远远走来,先望见夹角口的民宅,山墙浇得粉白,对面一侧有座洋房,似乎是个诊所,大大的院子,窜出几株芭蕉。弄堂里头,大概是坐在门口讲空话的老老,迎面跑过的小娃儿,“咯落咯落”作响的水泥板,伏在墙角不知谁家的哈巴狗,还有从墙里探出头的蔓藤,记得的只剩片段。

弄堂的另一端有一截突兀的斜坡,上去就到了解放街,左手是昔日的人武部,右手边一家小店、一个修鞋铺。我去爷爷奶奶那儿的话,就要继续向城关走,过西门桥,过城隍庙,进水门路,绕过街心公园的围栏,到南城路,最后在沈府巷桥直上。

回想起来,城关内像是一早就拆拆建建个不停,城隍庙是新造的,街心公园也是后来造的,早先是个市场,结果公园后来又拆了,总之没个定数。零零年前后,三北大街造起来了,大塘北岸跟着被辟为一片片工地,蓝图里是新的高楼、新的大道,连河塘也抽干新造。那时的社会本就不太平,新闻里流传着种种诈骗、偷盗和拐卖儿童的消息,三年级的时候,隔壁班的两个小孩失踪了,搞得人心惶惶,一年后才查出,原来是跌进附近工地的一个石灰池中淹死了。

在这样四处轰轰烈烈的纷乱里,西门头竟幸存下来,在我念书的那些年,它的弄堂和梧桐,竟长久地没有受到干扰。桥下的杂货店始终售着吸引小孩的劣质玩具;路口的报刊亭每天都经过,记不清买过多少次《读者》、《当代歌坛》和王菲的海报;那爿安徽人开的早餐店,夹油条的炊饭只要一块,豆浆五角,天天去吃;还有常去的老图书馆,虽然借来的书都不怎么看;再有就是那些一道回家的同学。

我忘了路上和同学都聊些什么,唯一清楚的是那时课后大家都讲着土话,我有不少土话就是在路上学的。有个常跟我顺道走的,家住西门新村,土话说得顶地道,大概是老人带大的缘故,连骂人都尽是用别人不晓得的“高级词汇”,其大名叫“宇庭”,大家都呼其“小鱼头”,因为“庭”和“头”在土话里谐音,想来这绰号也取得俏妙。

去年回家的时候,路过西门新村,发现要被拆掉了,我妈嘟囔一句:“这么好的老小区也要拆!”真是变化太快,人都木知木觉了,我这才想起,西门头早已开拆许多年,它终究是逃不过消亡的命运。从我小学到国道的一带,已寻不到一丝往日的踪迹,西门弄也消失了,同样还有陆家弄、竹笆弄,现在都变成了高大的商品楼。或许世上没有什么能长久,90后的成长像是拽着旧世界的尾巴,载你一程,但终有竟时,要寻找过去,也只能在回忆里了。

*我没有找到西门弄的图片,文章封面图来自慈溪论坛,桑金伟摄,图片里是浒山其他的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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