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庄子在城外有五十亩地，地边上长着几株桃树，正是桃子成熟的季节，庄子下地归来，顺便摘了一筐，选了一篮个大水灵的，给子綦送过来。 子游接过桃，告诉庄子子綦先生刚好神游去也。庄子说，就来送个桃，既然睡着了，改天再来聊吧。说罢，转身欲走。 子游急了，赶紧拉住庄子，“先生慢走，我正有问题向您请教啦。” 庄子说：“等你夫子醒来了，你再问他吧！”说完就要走。 子游说：“弟子着急啊，一秒钟也等不了。” 庄子呶了呶嘴，子游心领神会，立刻从房间里拿来芦席，铺在树荫下，请庄子坐了，沏上一壶茶，恭恭敬敬递上一杯。庄子喝了一口，露出享受的神情，说：“你有什么问题呢？” 子游把自己的疑问说了，满怀期待的注视着庄子。 庄子说：“你说人籁是人吹萧管的声音，没错，但你想过没有，同样的萧管，吹出的声音是一样的吗？萧声有时欢乐，有时哀伤；有时愤怒，有时愉悦；有时急促，有时悠扬；有时如雷鸣，有时如流水；有时如春雨，有时如秋风。这是萧管发出的声音吗？” 子游似有所悟，说：“这是心的声音啊！”  “人为的东西，一般带着目的。比如乐曲，就表达着人的情绪、意志与愿望。现实生活中人的行为，更加复杂了。你看世上的人，睡觉时还在东想西想，醒来后焦虑不安，他与外界的事物纠缠不清，每天都在与人勾心斗角。有的人思考周密，有的人城府很深，有的人暗地里谋划；小事情不顺提心吊胆，大事情不顺失魂落魄；他们攻击别人时如射出的利箭，专门针对是非下手；不行动时也在暗中窥视，耐心等待出手的机会；他们精神衰颓，好像秋天的草木，一天天枯黄下去；他们沉溺于偏曲的所作所为，无法恢复纯朴的本性；他们头脑顽固，就像好久没有清理的水沟，长满了乱七八糟的杂草；他们这种状态接近于死亡了，根本无法让他恢复生机。他们时而欣喜，时而愤怒；时而悲哀，时而快乐；时而忧虑，时而叹息；时而踌躅，时而固执；时而轻浮，时而放纵；时而张狂，时而作态。这种种的表现就像声音从萧管中发出，茵类在阴湿的地方生长出来，好像不可避免。它们日日夜夜交替着出现，有谁知道是什么原因产生的呢？”庄子感慨的说。 子游说：“听老师这么一说，我感到好像世人和这种种的表现是紧密结合在一块的，没有这些表现好像我就不存在了，我不存在了这种种表现才会消失。” “继续说下去。”庄子道。 “是什么原因产生这种种的表现呢？我肚子饿了，是肚子决定我的行为，我看见了五彩缤纷的色彩，是眼睛决定了我的行为，我听见了好听的声音，是耳朵决定了我的行为。那么，我的眼睛、耳朵、鼻子到底谁是主宰呢，是它们轮流做主吗？还是它们的背后还有个主宰啊！总之，人的身体一旦产生，就与外界的事物较量摩擦，互相追逐停不下来，这太可悲了。终身劳累辛苦，却看不到有什么成功，疲惫困顿不堪，而不知道归宿在哪里，这不是很悲哀吗？这样的生活即使寿命再长，又有什么意思。随着年岁增长，身体逐渐消耗，心也跟着麻木，这不是大悲哀吗？人生在世，如果都是这样，不是很茫然吗？老师，这些表现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怎样才能摆脱呀。”  “你刚才告诉我，子綦先生跟你说，他忘记了自己。这个'自己’就是产生这些表现的原因啊。这个'自己’，不是你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而是与人与物相对立的那个'自我’，这个自我一旦产生，成心就出现了，成心与外界事物相互摩擦，从而产生各种复杂的情态，就像风吹各种孔窃发出各种声音一样。风吹各种孔窃，风是一样的，但孔窃的形状不一，所以发出的声音不一样；事是一样的，但每个人都有成心，说出的话，做出的行为也是不一样的。这种'成心’，每个人都有啊，并非只有聪明人才有，愚笨的人也有。而且，人发出的言论与风吹孔窃还有差别，风是一样的，同一个孔窃的形状是固定的，虽然孔窃不同，但同一个孔窃发出的声音是一样的。但是，人的这个'成心’会因应形势而改变，因此人的表现千变万化。当一个人说话时，他在说话吗？他不在说话吗？如果他忘记了'成心’，说了就像没说；如果他始终存在一个'成心’，没说也是在说。一个人的言语与雏鸟的声音不同，这两者有分别吗，还是没有分别呢？就看你是从'成心’出发去听，还是从'无心’出发去听。所以，子綦老师说的天籁之音，就是'无心’之声啊！” “这个'成心’是如何产生的呢？” “执着于成功而遗忘了大道，追逐虚荣而不见事物的真实，这是产生'成心’的原因。我们这个时代的显学，不是儒家和墨家吗？他们都以为自己的一套可以拯救天下，以至于他们肯定对方所否定的，否定对方所肯定的。如果想客观的肯定所应当肯定的，否定所应当否定的，那么，就应该以道去观照一切。”  “为什么这么说？” “人类给万物命名，必须对万物加以区分。我举个例子，假如世界上只有花和草，我们说这是花，那是草。再假如世界上只有花，或者只有草，花还叫花吗，草还叫草吗？花和草的名称都不存在，因为没有必要，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嘛，有必要劳神苦思取个名吗？花因为草的存在而得名，草因为花的存在而得名，人因为有万物的存在而得名，万物因人的存在而得名。二者互相形成彼此，如果花之名不存，草之名也不在。草之名不存，花之名也不在。人与万物的关系也是如此。所以，它们彼此同时成立，也同时不成立。但人类对万物加以区分之后，执着于区分。就像花草如果可以说话的话，花执着于花的立场否定草的存在，草执于着草的立场否定花的存在，不是贻笑大方吗？所以，不以对立的立场看待对方，就像车轮的运转，车轮之上有始有终吗？有先有后吗？有高低贵贱吗？有是非对立吗？如果有是，一切全是，如果有非，一切全非，这就叫以道去观照一切。” 庄子的意思，以道观之，物无高低贵贱，无是非对立。但在人看来，物是有高低贵贱的，是有是非对立的，人人认为我贵人贱，我高人低，我是人非，所以才会产生种种对立争斗，患得患失，于是无所不用其极，深陷焦躁痛苦烦恼之中不能自拔。 人的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观念就是“成心”，要想摆脱人世间的烦恼，就要像子綦一样，“吾忘我”，忘记这个“成心”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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