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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群一文揭示周扬、丁玲、贺敬之、陈荒煤、冯牧、草明、郭小川、田间等六十余位老艺术家往事《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延安的原野》+ 高建群散文《杜梨花开满山白,野花开到白杜梨》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22-05-06 发布于山东

杜梨花开满山白,野花开到白杜梨
——黄土高原上的杜梨花
文/高建群


荒凉、贫瘠,莫过于吴旗者。土黄色的高原,很少见有植被。几根庄稼,种在五六十度的坡上,春天种上,秋天收了,大地仍是光秃一片。人类多居住在半山腰的窑洞里。地在山上,水在山沟,住在半山腰,可两头兼得。汽车在公路上行走,偶而从低矮的、安着栅栏的窑洞里,爬出一个不穿衣服的,满身是土的孩子,你会吓一大跳,继而,你会为这些当年曾为中国革命作过特殊贡献的人们今天的生活,感到难受。


美国作家斯诺写《西行漫记》时曾说:人类能在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下生存,简直是一个奇迹。斯诺是五十年前说这话的,现在,条件当然比过去好些了,但是,变化还是甚小,据保守的统计,贫困户约占全县总人口的百分之六十五。县长是个精力过人的中年干部,谈起这些,神色黯然:吴旗是一九三四年解放的,属全国最早的、并且没有被敌人占领过的解放区。在我们手中建设了五十多年,建设成这个眉目,说起来,应当内疚。


吴旗县上年纪的人,识字者很少,而且大都是些穷人。此话怎样?原来,吴旗解放后,曾办过识字班,富人不愿意去上学,就雇了些拦养娃去支差。如此说来,也是一桩笑话。


当年这里是一片荒凉。红军长征到达这里时,全城只有七户人家。几间破旧的茅屋,依山而筑。一条浑浊的河流,寂寞地奔流。一条驮盐队踩出的白色盐碱小路,顺着河谷,一直通向宁夏的盐池。


中央红军在一个深秋的日子来到了这里。没有住宿的地方,大家只好抱着枪,散开来,在荞麦田里坐了一夜。秋风萧瑟,白霜漫野,哀鸿鸣叫着从空中掠过。谢觉哉老人在他的诗里,真实地记下了露宿吴起镇的情景。


红区在前,白军在后。喘息未定的红军,利用这里的山势水势,打了个漂亮的“割尾巴”战斗,全歼了尾随的国民党骑兵,继而进驻保安,进驻延安,揭开了中国工农革命史崭新的一页。


从此,红军长征落脚的地方——吴起镇,便载入中国革命的史册,为世人所瞩目了。


五十年后的今天,吴起镇已经成为黄土高原上一座具有一定规模的城镇。并更名吴旗,成为吴旗县委、县政府的所在地。


和陕北一些富足的县城相比,这里的建设自然稍嫌简陋,但是,如果记得这里原来只有七八户人家的话,我们就不得不为这里变化的迅速而吃惊了。


一条宽阔的街道,街道两旁是高高低低的建筑物:商店、食堂、电影院、邮局、体育场、学校……一个小县城应当具备的这里应有尽有。


这里地域辽阔,街道比实际需要修得宽些。马儿拉着一车半干的绿草,从街心踏踏走过,绿草发出一股草原的气味。这里的山脉显得平缓、低矮、线条丰满,这是地理上更接近于鄂尔多斯的缘故。


一条黑色的柏油路从镇子背后、洛河岸边穿过,南抵延安,北达盐池,一辆辆运盐车和别的什么车,飞来似的来来去去。


洛河水唱着古老的歌。战国时期,大将吴起曾在此驻营。如今,一切痕迹都随河水流走了,只有“吴起镇”这个名字,让人产生许多的联想。


洛河上新架了一座规模可观的桥梁,将市区和著名的胜利山连接了起来。


胜利山——这座因“割尾巴”战斗而得名的普通山,现在成了一座雄伟的纪念碑,两万五千里长征路尽头的一个感叹号,它宣告了长征的胜利结束,宣告了中国工农红军是不可战胜的。


山上现在密密麻麻栽满了杏树。春来一山灿烂的花,让人想起那难忘的岁月,想起那把自己灿烂年华献给中国革命的牺牲在长征路上的先烈们。


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我们登上了山顶,看到山上的青草坪上,横七竖八,有着许多的坟墓。陪同的同志说,红军战士战死后,就地掩埋在这里,无名无姓。


距胜利山主峰二里之遥,靠近洛河的山坡上,有一棵杜梨树。当年,毛主席部署完战斗后,曾在这棵树下小憩。他太累了,他对警卫员说:“如果枪声激烈,说明情况正常,就不要叫醒我;如果枪声稀疏,说明情况有变,赶快叫醒我。”


毛泽东同志逝世后,那个警卫员来到胜利山,寻找这棵树,寄托他的哀思。时过境迁,陕北多的是杜梨树,谁知道主席小憩过的是那棵。他选定了一棵,站在树下拍了个照片:权当是它吧!反正,陕北的树木,每一棵都会向领袖伸出自己的手臂的。


哦,像那些经久不息代代相传的传说一样,这杜梨树的故事已经演绎成民间传说了。他看那牧羊人,正在唱着关于他的歌。


各路新闻记者云集吴起镇,报道这个小镇的变化,报道长征路上的变化,还有记者从江西瑞金出发,沿长征路日夜兼程,向这里赶来。十月,这里将要举行一个盛会,纪念红军长征胜利五十周年。


夜晚,暮色四合,吴起镇淹没在黄土高原的千山万壑中,与高原凝为一体,只有胜利山上那卫星地面接收塔上的红星,在闪烁着,闪烁着。


我沿着黄土高原一条冰封的河流向前走去。这天,阳光柔和而温暖,几只带哨的鸽子在我头上不停地盘旋。


我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走着,看见路旁边有个老人在为树苗松土。他蒙着一条羊肚手巾,脸上皱纹重重,棉衣和头巾上扑满了尘土。你打声招呼。他也许是个聋子,听不见。那准是被炮火震聋的。你遇见的倘若不是聋子,他会眯起眼睛——那眯起的眼睛活像满脸皱纹中粗一点的皱纹一样,向你友爱的笑一笑。如果你态度恳切一点,问他这里有没有老红军,他就会笑着说:“我就是”,或是“警三旅”的,或是“三五八旅”的,或是“三五九旅”的。于是他就会给你讲起那令人怀念令人激动的岁月。


他们几乎都是大军南下时,因老弱病残留下来的。有的是本地人,家里有妻小;有的是外省人,在山村找了个寡妇什么的,安个家,度过后半生。几十年来,他们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和普通的农民一样,默默地劳动着,承受着艰苦、幸福和快乐。


我就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中生活着。有一天早晨,我站在一架山峁上,看冬日的太阳从远山升起。那每一个大馍馍一样的山头上,都长着一棵苍劲挺拔的老树,供人们夏天乘凉。“那是杜梨树呀!多有益于人的树啊!”我激动地呼喊起来。


我默默地走到近处的一棵树下,摸着它的冰冷的树身。它春日的白云般缭绕的杜梨花没有了!夏日的绿色花盖没有了!秋日的累累果实也没有了!我望着它稀疏的枝条和苍老的树干,透过它们,我看到了远方正在上升的太阳和晨光中我亲爱的高原。


生活在黄土高原上的老红军啊,他们的青春也曾像杜梨花一样洁白芬芳,他们的斗争生涯也曾像绿色花盖一样荫及他人,他们英勇的献身精神也终于结出了累累的果实。不,他们就是这一棵棵的杜梨树,看来朴实无华,却默默把自己的一生贡献于人民啊……


我从树下拾起一棵杜梨儿,放在嘴里嚼起来,它很甜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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